稍船慢慢行到滑堆嘴险滩,江大烟杆儿“噗”地将烟锅里的烟灰吹了出来,将烟杆放在船板上,喊了声:“老幺,使力哟。”自己双手撑着篙杆猛地一用劲,不等仁仪答话,那支篙杆“啪”地一声拦腰破折。江大烟杆叫了声:“糟了!老幺,稳起!”船头撑船的仁仪听到响声,转头见是大哥的篙杆断了,惊得倏地变了脸色,说声:“怪事!”寻思自己一支篙杆怎能撑船过险滩?情急中一发力,谁知又是“啪”地一声,自己使的这支篙杆也顿时破折。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眨眼间稍船被激流冲退好几丈远。江大烟杆儿兄弟纵有天大本事,使着支破篙杆也无可奈何。失控的稍船被卷进一个巨大的漩涡,船身倏地打横,并随着漩涡旋转起来。紧接着一个巨浪涌来,船头乘势跃上高高的浪尖,浪峰逝去,船身一仄歪,连人带货倾入水中……
半刻以后,兄弟俩才从汹涌的江水中挣扎着游上了岸。此地已是“滑堆嘴”下游三四里远的九尺岗了。
船沉没了认倒霉,可货主的七八千斤洋油值几十块大洋,到哪辈子才还得清呢?此刻,兄弟二人除了身上这条湿漉漉的窑裤外一无所有,往后的日子又怎么过呢?仁仪年轻,坐在地上鸣鸣地哭了起来。
“哭,哭有毯用!”江大烟杆儿瘾来了,憋得难受,见弟弟哭,便恶狠狠地骂起来。
“对!男儿有泪不轻弹广耳边传来一个宏亮的声音。只见一个五短身材、身着绸衫、两眼炯炯有神的绅粮派头的中年汉子满面笑容地走了过来。来人双拳一抱,朗声说道:“二位兄弟,可否到茶馆吃杯茶,摆会儿龙门阵?”
江大烟杆儿把那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嗡声嗡气地答道:“你我素不相识,有啥子龙门阵可摆?”
那人微微笑道:“自古四海之内皆兄弟,今日二位兄弟落难,在下有心帮上一把。”说着,便上前来挽江大烟杆儿。江大烟杆儿寻思自己遭此劫难,若真遇上个乐善好施的“及时雨”,我又充啥子硬汉?略略迟疑便半推半就地与仁仪随那人而去。
三人沿着江边小径往磁器口新街行去,刚人街口,那绅粮便向立在路边一跟班模样的人说道:“安排二位洗操换衣裳。”江家兄弟这才想起身上只穿了条窑裤,便随跟班进了就近客栈。客栈幺厮(店小二)引二人到后院洗过澡,穿上千层底布鞋,青布裤子,白布小褂。候在门前的跟班见二人已更装,含笑说:“有请!”便带二人进入街头一家雅致酒店。
江家兄弟经过水中拼搏,早已饥肠辘辘。进得店中,见那绅粮已点好一桌丰盛酒菜等候。见二人进来,笑嘻嘻地道:“在下备水酒给二位压惊,望勿推辞。”兄弟二人闻得酒肉香味,禁不住口中直冒唾液,哪里想到“推辞”二字,来不及多想便拱手入席,大块吃肉,大碗喝起酒来。
酒过三巡,那绅粮模样的人才说:“杨某闯荡江湖三十多年,出生人死于枪林弹雨之中,平生喜结英雄豪杰。那日见兄弟在嘉陵江上抱着烟杆儿当桅杆套纤绳拉船,便知是一条好汉,本想相邀喝杯茶交个朋友……”
江大烟杆儿闻言心底一惊,瞪着大眼望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绅粮道:“失礼得很,还没请教先生大名?”
那人微微笑道:“鄙人杨森。”
一旁伺候的跟班说:“这是我们杨军长。”
江大烟杆儿挟着肥肉的筷子僵在空中:“杨……军长?”军阀混战时期,“杨森”二字常是老百姓茶余饭后摆龙门阵的话题。此刻,大名鼎鼎的杨森竟这般神奇地出现在眼前,这叫江大烟杆儿如何不惊?
杨森依旧微微含笑:“正是在下。”
江大烟杆儿只是嘉陵江上撑船的草莽,可毕竟见过世面,忙起身抱拳施礼道:“杨军长,兄弟那日实在不恭。”
杨森呵呵大笑:“不介意,不介意,人各有志嘛。何况那日水流湍急,你要撑船运货,不愿相见,也在情理之中。”
江大烟杆儿见传说中青面獠牙的杨森竟是如此和善仗义,通情达理,心中不禁产生了好感。
杨森见江大烟杆儿神色谦恭,心中暗喜,接着道:“江湖浪荡,义字为先,今见小兄弟遭此不测,我杨某理当相助!来人!”“是!”左侧房间应声走出跟班来,他手托一个瓷盘,盘中整整齐齐放着几摞大洋。
杨森指着瓷盘说:“这一百块大洋,赔货置船想来也相差无几,杨某以此相赠,望小兄弟二人笑纳。”
江家兄弟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大洋,一时竟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不知如何是好。
杨森道:“是不是不够……”
江大烟杆儿忙说:“不是不是,我们无功受禄…
杨森笑道:“我不是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么?世事莫测,今日我帮你,说不定明日你就帮我了。快把这些大洋拿去把货赔了,再置条新船,也好谋生立世。”
俗话说软绳子方可套猛虎,刚烈的江大烟杆儿见杨森如此仗义,情不自禁地“扑通”跪在地上道:“杨军长如此仗义,小弟佩服至极!”
杨森见状,急忙将江大烟杆儿扶起,拉着他的粗糙大手道:“好兄弟,不必如此,不必如此。”、江大烟杆儿对呆在一边的仁仪道:“老幺,还不来谢过军长!”
此刻仁仪方回过神儿来,抱拳向杨森施礼致谢。
杨森还过礼,唤店家添酒加莱,三人尽兴畅饮。席间杨森把如何喜爱豪杰、爱慕勇土的话重复了一遍,道:“今日我们相逢,也是前世有缘,杨某甚爱二位兄弟,有心和二位结成金兰,不知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