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人高喊:“壮汉留步,我们杨军长有话要说!”
壮汉这才回过头来,见岸上两个跟班打扮的人在向自己招手,禁不住啐了一口:“老子认不得啥子羊军长牛军长,老子只晓得撑船找钱吃饭,有话留到给你妈说去吧。”’竟头也不回地撑着船去了。
这粗壮汉子姓江名仁星,文星场五井堰村人。自生下来就很粗壮,皮肤漆黑。幼年时和人打架,三五个同龄娃儿合力都不是他的对手。长到十岁便随父挑下河炭,那时北川铁路尚未修建,天府煤矿出的煤都靠人力挑。“挑儿”们在煤场装煤过秤后,出文星场、过万家港、翻水岚垭、走牛角庙、到黄桷镇嘉陵江边“上船”。仁星力大过人,十六七岁时便可挑二百来斤的担子往来于山涧小道。有一次他瞒着老父用挑煤的力钱在黄桷镇吃酒吃得烂醉,回家过牛角庙时跌下山沟人事不醒,幸被庙中打水的老和尚发现,背回庙中救治。仁星感谢老和尚恩德,常抽时间给老和尚挑水打柴种菜园。老和尚见仁星忠厚诚恳,又有一身蛮力气,十分喜爱,便把自己的武术绝学“伏虎棍”术传给他。这“伏虎棍”术乃老和尚平时练武心得而自成体系的武术精华。那时人烟稀少,飞蛾山、鸡公山一带很不清静,豺狗剑猫潜入农家叼羊咬猪的事时有发生,;深宅大院,平民草舍,棒老二(土匪)风高放火、月黑杀人也不鲜见。故而人们都习武强身,以防不测。
仁星一面挑煤糊口,一面在老和尚的指教下悉心修练“伏虎棍”术。几年后,一条五尺来长的青杠棒儿舞得滴溜溜地转,劈、戳、击、扫的功夫炉火纯青。加之一身无穷力气,那“伏虎棍”所向无敌。老和尚除了教他武功,还教他武德,教他认字。仁星天生不是读书的料,老和尚虽细心耐烦,循循善诱,可仁星最终也只识得“人之初”,但却把为人要讲义气、孝敬父母、除恶助善,不能以强凌弱、滥杀无辜等立身处世的道理铭记在心,并付诸言行。
后来老和尚圆寂,仁星含泪葬了恩师,寻思这“伏虎棍”虽然厉害,可却携带不便。那时的人爱吃“金堂”烟,仁星的瘾特大,于是买了五斤黄铜打成一个大烟锅儿,十斤镔铁铸成三尺来长的烟筒,又用一块两三斤重的牛广石雕成一个烟嘴。将这三个物件合在一起,就组成一个十七八斤重、三尺多长的大烟杆儿。如此笨重的“行头”,常人拿起很是费力,可仁星用起却得心应手——平时用他吃金堂烟过瘾,遇到野物歹人,便用之作“伏虎棍”自卫护身,且每每奏效。久而久之,方圆几十里晓得五井堰力大无穷、用大烟杆当武器的煤“挑儿”,他的姓名也被“江大烟杆儿”代替了。
后来,卢作孚与人合股修了北川铁路,天府煤矿的煤使用小火车拉到嘉陵江边。这样一来,挑煤糊口的生路也断了,江大烟杆儿只得东挪西借凑了点钱,置了条能装七八千斤货物的稍船和幺弟江仁仪一起从黄桷镇装煤炭顺嘉陵江而下到磁器口,再从磁器口装洋油、布匹、纸张等逆嘉陵江而上到北碚场。虽撑船艰辛、危险,可兄弟二人齐心协力,挣的钱也能勉强养家糊口。
江大烟杆儿成年后,父母也给他娶过一房媳妇,可那姑娘不两年就得“痨病”死了,他也乐得自由自在而未续弦。江大烟杆儿自幼散漫放野,最不愿受制于人。那时四川军阀混战,民间帮派林立,文星场的袍哥见江大烟杆儿勇气过人,为人义气,曾多次拉他人伙,被他婉言谢绝;北培场的首富王大老爷请他护院,他一口回绝;合川县的李大绅粮(地主)送重礼请他做教师爷,他也将那份重礼拒之门外。平时除与族中兄弟接触外,很少与人往来。挣的钱除了赡养父母,便吃烟喝酒,图个自由、快活。所以刚才船过滑堆嘴“杨军长有话要说”,他也不理睬。
当时,驻守重庆的军阀杨森正在磁器口望江楼吃酒,凭窗观景,居高临下地将江大烟杆儿当桅杆套纤绳,“加班儿”拉纤,逆水行舟一幕从头到尾看得仔仔细细,暗叹自己闯荡江湖几十年,尚未见过如此功夫的奇人,便想将其人收在麾下作卫士,谁知竟遭拒绝。杨森城府极深,听随从如此说来后,也不动气,略为沉思后,俯着随从耳边如此这般地吩咐一番,那随从点着头,领命而去……施计招募军阀义结难兄弟江大烟杆儿兄弟过了滑堆嘴,撑着稍船逆水缓缓前行。第三天下午太阳落坡时到了北碚场,货主早在码头等候。二人将船插杠落定,交割了货物,取了酬金。幺弟仁仪买了油盐酱醋等日用品连夜翻飞娥山送回五井堰家中,江大烟杆儿上岸喝酒吃茶自寻快乐去了。
几天以后,江大烟杆儿兄弟二人的稍船又出现在磁器口码头。
此时嘉陵江水已经退了丈余,水流平缓了许多。午时过后,稍船依旧装好洋油,取杠解缆,缓缓离开码头。江大烟杆儿一面使着篙杆,一面大口大口地吃着金堂烟,说:“格老子上趟水还遭那些加班儿挣了我的钱,今天怕没那等好事了。”
幺弟仁仪在船头答道:“那当然哟,这水退了好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