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个星期过去了,你在这一个星期里干了什么?你想过被你杀死的那个少年了吗?今天是我儿子十六岁的生日,我在他的电脑前摆上了一个小小的蛋糕,在蛋糕上插了十六支蜡烛。本来应该由他自己来吹灭这些蜡烛的,是你把他吹蜡烛的权利剥夺了。这个小小的仪式我们是年年进行的,每年的蜡烛都会增加一支,是你使这蜡烛的数目永远无法增加了。你使我的儿子再也无法吹熄自己的生日蜡烛,也使我再也看不到他吹蜡烛时那兴奋庄重的神情,你用你那凶残的手剥夺了两个人的幸福,而这一切给你又带来了什么?
你知道你杀掉的是个什么人吗?你知道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其实并不需要做你现在做的事情吗?如果你敲敲我家的前门,从那里走进来,向我的儿子讨你想要的东西,他会给你的,可能比你想要得到的更多。是的,我的儿子就是那样一个人。他是个感情纤细、性格温顺的孩子,由于在童年时期就离开父亲,使他变得敏感、怕羞。在他九岁的时候,有一天我买来一些河蟹,当我把它们放进锅里煮时,那些活着的蟹子满锅爬,我儿子看着,变得面色苍白,他抓住我说,求求你,妈妈,求求你,放掉它们吧。我赶快连水带蟹子一起泼掉了,可尽管如此,我儿子还是大病一场。从那以后,我们家再也没买过蟹子。是的,他就是这样一个孩子,他爱小动物,爱朋友,爱一草一木,他看不得身边有人乞讨,有人受苦,别人向他要求什么,只要他能够做到,他从来不曾拒绝。所以,如果你从前门进去,告诉他你没钱了,告诉他你急需一点钱,你无论编一个什么需要钱的理由,他都会粗信,他会帮助你,给你钱,连同他的信任和友谊,可你不要这一切,你宁愿凶残地举起刀,使自己手上沾满了血,用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做代价,只为了一点点钱。
如今,他死了,但我每晚还看到他,看到他羞怯地微笑着站在我床前,你看到他了吗?你是看不到他的微笑的,当你看到他的时候,他的脸上只有恐惧和憎恶。当你挥刀砍向他的那一刹那,我儿子脸上是什么表情?他对你说了什么?他恳求过你?他呼过救命?你不会把那一霎间的事情忘掉吧?当你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你不会在黑暗中一次次地看到当时的情景?那细节不会一遍遍地在你面前温习?如果你真忘了,那么在读我这封信时就仔细地回忆一下,想一想我儿子当时的面孔,想一想那些溅在你手上脸上的血。你闻到它的气息了吗?甜丝丝、黏乎乎、湿漉漉,那是我儿子的血的气味。记住它,不要忘记。从今以后,那张脸,那种气息,将永远一步不离地追逐着你。当你吃饭的时候,当你做梦的时候,当你面对你的家人、你的父母、你的兄弟姐妹的时候,如果你能逃脱惩罚长大,如果你竟建立了自己的家庭,那么,当你面对你将来的妻子、孩子的时候,你将闻到那股气息,那是你手上沾着的血腥气,哪怕你喝一口水,吸一口空气,它也将随着它们进入你的身体,还有那双无辜的眼睛,它将在你的灵魂深处盯着你。
你那天杀了我儿子,然后用你带血的手在客厅的餐桌上拿走了二十几块线(二十几块我记不清了,但最多不超过三十块),你对这事怎么看?你是不是觉得得不偿失,像做了一桩赔本的生意?这件事对于你的意义仅止于此吗?
天平的一边放着二十几块钱,另一边是一个十六岁的生命,你想过这样一种可怕的对比吗?是不是在你心里,一条命的价格只有这么多?
也许你从来没想过别人生命价值这个问题,那么你自己的生命呢?你想过你自己的生命值多少吗?如果你被抓住了,如果你因杀人而被送上刑场,那么你为了二十几块钱丢了自己的生命,你想过值也不值?
生命价值,也许你从来也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吧?一条生命生下来,长大了,他消耗了多少物质,是一个可以量化的数字,但他得到的关怀和爱却是无法估量的。但是一条生命的价值还不仅仅在于此。更重要的是,在我们这个星球上,一切价值观念都是以人为坐标设定的,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人的生命价值才是至高无上的。你毁了它,为了二十几块钱毁了一条生命,毁了我们这个星球上至高无上的价值观念,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你把自己从人类中孤立出去,你成了人类的公敌,人人皆可诛而杀之,你将永远被追逐,被诅咒,被唾弃,直到你被一颗枪子追上!
自凶案发生,已经一个月过去了,这一个月你过得怎么样?晚上做噩梦吗?听见警车叫心惊肉跳吗?那血腥忘了吗?我儿子的面孔还记得吗?
在儿子一个月的忌日里,我去看望了他,他的骨灰存放在栗山公墓第三栋第六排第三十二号。如果你忘了他,可以随时去那儿看看他,看着他过去的模样,你会在他面前产生一些新的感受。你不想去吗?他在那儿等着你,下一次你出门的时候,也许会身不由己地往那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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