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凶手一定就在本市,离她家不远,现在,他一定藏在自己家里,密切注意着案件的最新发展。也许,在凶案发生后的这几天里,他还躲在看热闹的人群里,远远地到过她家。凶手没经验,这一点她倒同意警察的看法,也许,他和她的儿子差不多大,但应该比林林强壮,比林林高大。她似乎已经模模糊糊看清了那张面孔,那应该是一张十分凶残的面孔,当他挥刀砍向一个无辜的受害者时,他的眼睛会因为渴血而变得通红。她看到林林的血像雨点一样喷射到他脸上,她听到林林疼得大叫,而他却在这叫声中兴奋得张大了鼻孔。
她要见到他,她一定要见到他。就是这个人,无缘无故杀掉了她的儿子,夺去了她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唯一的爱,她却对他一无所知,这事想一想就让她觉得荒谬。他要把他找出来,一定要把他找出来,认识他,熟悉他,知道他的身世,他的母亲,他的家,以及,他杀人后的感觉。现在,这已经成为她活在这世上的唯一理由。
几天以后,她来到晚报,晚报的人已经知道了她家的不幸,一看到她,便纷纷上前,握着她的手想表示慰问,而她只一把抓住了其中副刊部主任的那只手。
“我有事和你谈。”
她说出的话那位主任闻所未闻。
“什么……什么?您是说,您想给凶手写信,把这些信登在您的专栏里?”
“是的。”
“可是……可是,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必须这样做,我心里有个声音叫我这样做,不这样做我没法活。”
“您觉得有必要吗?给一个凶手写信,这有点像……像……对不起,像对牛弹琴。”
“我相信他也是个人,我相信我儿子是他杀的第一个人,这件事一定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会给他心理上造成冲击。我相信就像我想认识他一样,他也会想知道杀掉我儿子后造成的后果。我要把他钓出来,我相信假如他是个没经验的凶手,那么我便能。”
“可是……可是,这太非同寻常了,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情。如果……如果他真被你钓了出来,如果他去找你,就会给你带来新的危险。”
“我不管,那正是我想要的。你别拦我,你听我说,假若我找不出杀我儿子的凶手,那我就会死。”
主任惶惑地看了她一眼,便进去请示主编,主编一听便拍了一下桌子。
“同意。想想吧,一位失去了儿子的母亲给凶手写信。相信不相信?我们的晚报会因此而多卖十几万份。”
你杀了我的儿子。
在八月二十三日的那个傍晚,你从我家的后门进入我家厨房,当我儿予发现前来阻止你的时候,你凶残地用我家的菜刀杀了他。你一共砍了他十一刀,其中第一刀就足以使他毙命,可你还是继续给了他其余的十下。
你杀了他,无缘无故地把他杀死了。他只有十六岁,他的生命之花还没来得及绽放,便被你掐断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天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如果我发现有什么异常,我根本不会离开家。那天我的儿子像平时一样伏在他的电脑前。我的儿子是个孤僻的孩子,在这个世上,除了我,他所拥有的只有那台电脑。他正在搞一个简单的程序设计,以他小小的年纪,能搞出那种设计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他对我谈过他的设计,我对电脑不懂,所以没仔细听,可我听出这设计让他很骄傲,谈它的时候他苍白的脸颊泛出红光,两眼闪闪发亮。在这个世上他所拥有的东西如此之少,因此他对属于自己的东西和梦想才会那样珍重。他对我说他要当电脑专家,以他的天资和他的努力,我相信他会实现。可是这一切都被你破坏了,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你用一把菜刀切断我儿子通向梦想和未来的路!那菜刀我前几天磨过,原来是用它切莱的,你却用它来结束了我儿子的命。你砍断了他的脖子,鲜血当时一定溅了你一脸一身。你闻到那股气味了吗,那股从我儿子血管里冒出的气味?我一进门就闻到了,你闻到它,见到那血像喷泉一样喷出来还在继续砍吗?你为什么要那样做?你只是想要钱,你本来可以砍伤他后放过他,迈过他的血和身体去其他的房间,在那里有你所需要的东西。你本来得到那些东西并不需要结束他的生命,可你却在他失去反抗能力后继续挥舞着那把血淋淋的菜刀,直到把他砍得面目全非。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死他?当你在鲜血喷涌中挥舞菜刀时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有过对面前这个弱小少年一丝丝的怜悯吗?有过对自己罪行一点点的恐惧吗?有过一刹那间的犹豫吗?离开我家后产生过难以忍受的后怕吗?你现在在做什么?在自鸣得意?在玩味别人的痛苦?在体味杀人的快感?在尖着耳朵听街上响起的警笛?抑或,这一切都没有,你还像平时一样活着,该吃的时候吃,该喝的时候喝,好像你从来没杀过人,也没有一个无辜的人因你而死去过?
你记住,从今往后我会不断给你写信,直到你被抓住或者我知道你已经死去。你记着今天,一九九六年八月三十日,从今天起,每个星期你都会接到我的信,无论你在哪里,无论你醒着或是你睡着,无论你读不读,看不看,这些信存在着,这些字将追逐着你,拷问着你,追得你无处逃遁,直到你被它们追进地狱。
你记着,这是一个母亲的誓言!
你读到我给你的第一封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