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作家》2016年第01期
栏目:作家地理
一般人家养鸡,要有个正经鸡窝。我的四伯父是心灵手巧的木匠和泥瓦匠,他亲手盖的房屋,已经是半个上庄,盖个鸡窝何难?可他不盖,用不着。他家的鸡,每到黄昏,纷纷上树,上到屋西那棵核桃树上,每个树杈间一只,乍看画上去一般。
四伯父家的鸡上树,仿佛天生的,老的能,少的也会。小鸡们翅膀一硬,就能腾空而起,准确地落在它自己选定的那个树杈上。后来,四伯父索性在核桃树上绑了个荆条筐,鸡们连下蛋也在树上了。母鸡带着即将落生的又沉又硬的蛋,居然也一下子飞上去。只有抱了窝的母鸡才软着陆,院里院外,总是挺着脖儿,咕咕带着小鸡走,似乎世界上没有它怕的东西,就是有鹰来袭,它的翅膀奓开,比鹰爪子还硬。
从习惯上讲,鸡似乎早已不属于鸟类。鸡是家禽行列的主力,“家禽”两个字,暴露了鸡角色的尴尬,一旦被命名为“家禽”,几乎等于被开除了鸟籍。
我家养鸡,刚孵出来,放在炕上暖着,撒在院子里,赶猫,赶老鹰,赶狐狸。有一年我家的半大鸡接连被狐狸叼走,一家人都警惕起来。某日中午,又有鸡惨叫一声,忽见狐狸尾巴一甩柴门,我妈抄起棍子就追,风一样穿过玉米地,眼看就要追上了,却见狐狸嘴上没了东西,稍一迟疑,狐狸跑远了。捌着狐狸脚印往回走,忽见鸡在土里扑棱,原来鸡被狐狸埋上了,太匆忙,没有埋完。那是一只公鸡,命大,被活埋过之后依然能在清晨报晓。这个肉质的闹钟,每天晚上临睡前,都要上好神经的发条,有生之年从不懈怠。
出门在外几十年,我再也没见过鸡上树。就连野鸡,也全是在草丛树林间跑来跑去,偶尔飞,没见有落在树上的。在乡村,稍加留心,偶尔还能看见有鸡跃上墙头,身子晃来晃去,对自己的飞翔心中没底。有时它试着跳下来,“噗”的一声,窝了脖儿了。
有的鸡,虽然它还活着,但已经死了。
鸡被孵化出来运往工厂化农场,在阶梯式厂棚里,饲料和水全自动。头一两个星期,灯光一天二十四小时全开,促使小鸡速食速长,之后,灯光每两个小时开关一次,休息一会儿接着再吃……这是肉鸡,直到被杀,公鸡还不会打鸣呢,所谓翅膀,活摆设罢了。
大型机械化蛋鸡场,一个个仓库式样的大房间里整齐地排列着小笼子,每个笼里有两只产蛋鸡。笼子小,母鸡在里面无法转身。鸡笼前面的自动传送带给它们送来食物,随后的传送带则带走它们的蛋。笼子外面不远处有几只四处游荡的鸡,绣翎翻草去,红嘴啄花归。据说,关在笼子里的那些鸡如果看不到这几只自由的鸡,会由于神经过度紧张而罢工,放弃活着的念头,抑郁而终。
有些小鸡就更可怜,孩子从摆地摊的农妇那里买来,染过色儿的,有的金黄,有的鲜红,头一天还挺精神,叽叽喳喳叫得欢,第二天叫声有些急了,目光开始恐惧,第三天虚弱下来,耷拉着脑袋,在纸箱子里乱撞,夜里全断气了,招来一窝蚂蚁。
闲翻诗书,原来古代的鸡,无论在姿态还是在心态上,都与今日之鸡不可同日而语,常常飞起来。陆游说:“冷渠亦复解人意,来宿庭树不待笼。”杜甫写:“驱鸡上树木,始闻扣柴扉。”再早一些,汉乐府中有“鸡鸣高树巅,犬吠深宫中”。
原来我四伯父家的鸡,是很有些鸡性的好鸡呢。
有一则消息,鸡要是看了,应该奔走相告:英国科学家宣称,他们终于解决了“到底是鸡生蛋在前,还是蛋生鸡在先”这一千古谜题。据英国《每日快报》报道,英国谢菲尔德大学和沃里克大学联合研究小组利用超级计算机在细胞层级别上分析鸡蛋时发现,鸡蛋壳里存在一种名叫OC-17的蛋白质,只存在于鸡的卵巢内,由此推断,得出了“先有鸡,后有蛋”的结论。
再看我四伯父家树上的鸡,个个都是鸡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