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希匹!”
蒋介石一拳击在檀木茶几上。
朱绶光一愣,疑惑地偷看一眼蒋介石。但见他颚骨高耸的长脸上,掠过几缕冷笑,眼眶深凹,眼珠里射出两道凶光。心里格登一下打了个寒颤。
清东陵被盗的事,蒋介石此次来北平前就有所闻,谍报参谋戴笠也向他密报过。但究竟何人所为,尚未掌握确凿证据。适才听了阎锡山的部将朱绶光密告孙殿英东陵盗宝、卖宝、扩充军备的消息,他张口就骂娘。
自从上月冯玉祥决定武装反蒋,自任“护党救国军西北路总司令”后,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推举蒋介石为主席。国民党中常委作出决议,以冯玉祥“破坏革命”、“勾结苏俄”、“背叛党国”等“十恶不赦”的罪名,革除其一切职务,永远开除党籍。总之,蒋介石对这位过去自己标榜的“死生不渝”的“如胞兄”的冯玉祥,大有寝皮食肉而后快之意。
冯玉祥举旗反蒋,未料部将韩复榘、石友三受策动倒戈拥护中央,加上蒋介石的高压,只好通电下野,“八山读书,遂我初衷”。这一来,战场上的刀枪杀戮,演变为蒋(蒋介石),冯(冯玉祥)、阎(阎锡山)之间纵横捭阖的政治较量。
阎锡山既媚蒋压冯,又拉冯抗蒋,以借蒋之力把冯玉祥的西北军排挤出河南、陕西,好称王北中国,又好在蒋介石面前抬高自己,阻挠蒋介石进攻他的晋军。冯玉祥要想抗拒蒋介石,唯有联合阎锡山的晋军这步棋可走。而蒋介石的策略则是各个击破。拉住阎锡山先吃掉冯玉祥,回头再收拾阎锡山。为此,他于六月二十五日再度亲临北平,意欲扭转阎锡山脚踏两条船的暖昧态度。做梦也没想到,初来乍到,便抱了个金娃娃。朱绶光前来密告,说东陵盗宝的元凶首恶,是冯玉祥的干将四十一军军长孙殿英。只要把这事向外一张场,势必举国声讨,孙殿英便不打自倒。孙殿英一倒,冯玉祥十指断了一指。如此易如反掌的事,岂有不叫好之理?
然而,蒋介石不露声色。
“朱将军,孙军长盗宝,你是怎么知道的?”蒋介石还有点不踏实。
“嗯,嗯,是孙军长的三姨太亲口告诉我的。”朱绶光生怕蒋介石不相信,又信誓旦旦地说:“总司令,我要有半句假话,愿与盗宝者一同受罪。”
蒋介石淡淡一笑,走过来拍拍朱绶光的肩头。“朱将军嫉恶如仇,精神可嘉可贺。当今国民革命,你这样的党国栋梁,唉!”蒋介石晃了晃脑袋,“可惜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
朱绶光受宠若惊。“总司令过奖了。”
“如今时局,你都认清了吧?国难当头,还得请朱将军为中正多担点责任。”
“请总司令放心。绶光愿随总司令共赴国难,万死不辞。”
“好的,好的。”蒋介石说着拿起电话。
“锡山兄吗?我是中正。”蒋介石语气亲热地说:“你那北路军不是还缺个副总司令吗?我推荐一个。不是外人,你手下的朱绶光将军。还有个事,”蒋介石容不得阎锡山表态又接着说,但口气已变得十分严厉,“你也听说了吧?我们老祖宗的坟清东陵让人给盗了。是哪个盗的?你这当司令的一定要查出来,把人抓来法办!”
东陵被盗的消息一经披露,便风靡黄河上下,长江南北。舆论顿时大哗。
末代皇帝溥仪为首的爱新觉罗氏家族悲愤欲绝,满清的遗老遗少痛哭流涕。对此,孙殿英毫不介意。这些人都是些山沟沟里的泥鳅,掀不起大浪翻不了船。
报界舆论猜测、指责,孙殿英也不怎么放在心里。只是借新闻记者采访的机会,发表了一则简短声明,称“本军与此事绝无任何干系”。
看看风声渐渐平息,孙殿英才长吁了一口气,不料想晴天一声霹雳,盗来的大批珍宝突然不翼而飞。初闻报,他气得差点吐血。急令心腹遍查整个防区,杳无音讯。一气之下,寝不安,食无味,“告病”在家,闭门不出。厄运假如到此为止倒也罢了,结孽的是,蒋介石又大动肝火,声言要“抓人法办”。万一东窗事发,撞在蒋介石的枪口上,岂不断送身家性命?这时,副官送来了一份“北平专电”。
电报是阎锡山从北平打来的。电文很简单,“接电后速来北平”。乍一看,无风无险。但阎锡山的署名前冠以全国陆海空军副总司令头衔。明显就是以势压人。还只说“来北平”,来北平做什么,又未言明。特别是电文尾随蒋介石“抓人法办”的传言而至,是事出有因,还是偶然巧合?要是前者,那十有八九是盗东陵的事露馅了。这样一来,去北平不是等于赴鸿门宴了吗?
北平,去还是不去?去,凶多吉少。不去,违抗军令。即便推托有病不能成行,也是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怎么办?孙殿英焦头烂额,大皮靴踢得桌椅乒乒乓乓响。
“操他娘的广老子这条小命、子弹缝里夹出来,今天反栽倒在地底下皇帝老儿们的棺材头里。珍宝!什么鸟玩艺!”孙殿英歇斯底里大发作。打开保险柜,取出一把长剑,“嗖”的一声拔出,举剑向红木桌子砍去。只见一道寒光,那桌子的一只角象切豆腐似的应声落地。
孙殿英一呆,叫好声脱口而出。“好剑!”急忙忙一手握剑鞘,一手提剑身,凑到灯光明亮处细细一看,失声大喊道:“龙泉剑!”
龙泉剑是何等宝物?平常人也许陌生,但素来喜欢名枪利剑的孙殿英却早有所闻,略知大概。
相传在清乾隆二十八年春,新疆爱乌罕、巴达克山、霍罕、哈萨克等各部派使节来京入朝,晋谒高宗弘历皇帝。除献上许多珍宝之外,还特地献上一柄长剑。乾隆皇帝对此剑格外垂爱。
此剑五尺来长,且剑柄特长。上雕九条紫金龙,蟠身翘首,张牙舞爪,栩栩如生。象征“九九归一”,表示真龙天子至高无上的权威。剑体乃用镔铁打成,不锈不污,锋利无比,吹毛可过,断铁如木。剑鞘则用鱼皮制成,嵌满红蓝宝石和金钢钻。太阳光下,华光力U烂,夺目耀眼。一天,乾隆皇帝佩上此剑登上龙位时,金銮殿上满屋生辉,犹如坐在千万朵五彩祥云之间。乾隆皇帝龙颜大悦,特为此剑赐名龙泉,并在紫云阁盛宴款待众大臣和使节。从此以后,乾隆皇帝对此剑爱不释手,朝夕相伴。1799年,乾隆皇帝晏驾于养心殿。下葬时,他生前最心爱的龙泉剑也殉葬于东陵地下陵寝之中。本意是要他永享“九九之尊”。谁知道,一百多年后,龙泉剑在孙殿英手里重见了天日。
“将军!将军!”
“嗯……”孙殿英如梦方醒,定神一看,是三姨太,穿件粉红色睡衣,倚门而立。
“都什么时候还不睡?”三姨太半是娇媚的抱怨,半是关切的爱怜。
孙殿英颓座在太师椅上,抚剑喟然叹息。
“将军这许多天来神情恍惚,闷闷不乐,又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了?”三姨太追问说。
孙殿英依然不语。
“怕是为东陵的事吧?听说北平来了专电。”三姨太说。
孙殿英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三姨太抱着双臂,悠然荡到孙殿英身边,半只屁股搭在太师椅的扶手上,不阴不阳,拖声拖腔地说:“将军你拿我当外人瞒着我,可你手下人没拿我当外人。”
“这、这,我这那里是瞒你,”孙殿英劝慰说,“我是不忍心让你一个女流之辈也担惊受怕。”
“将军说到哪里去了,为妾虽不是将军头房妻室,但也是名媒正娶的。即使有什么惊怕,替将军分担一二,也是理所应该的。再说,这去北平面见阎总司令,又有啥怕可受的?”三姨太说。
“唉,只怕阎总司令抓住了什么把柄。”
“不是我多嘴多舌,将军,”三姨太离开太师椅,面对孙殿英,“你乍不找座靠山呢?”
“你是说找冯玉祥?”
“找他?他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蒋总司令要剥他的皮、抽他的筋呢!再说,这些年来,你跟着他鞍前马后地跑,捞到什么好处了?还当你是西北军的杂牌,后娘养的。”
“依你说,我该找哪个?”
“投靠蒋介石,怕他鞭长莫及。阎锡山呢?我与他又没有多少交谊。”
“将军只念着你自己。还有我呢!”
“你?”
“我助将军一臂之力。”
“你?”
“我托人给将军打通关节。”
“你……”孙殿英将信将疑。
“只是需要些破费。”
三姨太斜睨了孙殿英一下,把脖子上的珍珠项链拨弄得丁当响。
孙殿英马上心领神会,连忙打开保险柜,抱出一只沉甸甸的铁箱子,对三姨太说:“我留着的全在这铁箱里,都给你,由你作主。”
三姨太会心一笑,挽起孙殿英胳膊。“去睡吧;明天我陪你上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