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德姬虽仍低着头,眉毛却不由自主地微蹙。
“为难到底该拿我怎么办。”一语点破天机,琅华笑得云淡风轻。人间生死之事,她早已无所谓。只是看见这孩子为难,心中有几分不舍……嘴角钩起薄笑,“先皇留了话不许动我,可你母后却断然容不下我——我猜她一定留了一道大难题给你。而你……此刻应该正是决断不下,到底是杀,还是不杀呢?”
“不。”德姬抬起头来,眼中没有多少惊诧。她看了看琅华,心里瞬间做出了抉择,坚定地摇头,“杀人何须我动手。我来紫音阁,只是因为我好奇……”
好奇你是怎样一个人,或者说,好奇你是怎样一只妖。
打小就听人说琅华太妃是妖。可直到刚才亲眼看见她,德姬才真的相信——是的,琅华她不可能是人。面前女子亭亭玉立,宛若豆蔻年华里的一朵白莲。父皇若还在世,今年四十有六。她与父皇年纪相仿……再怎么驻颜有术,也不能年过四十还保有如此娇艳的容颜吧?
普通人更不可能周身散发出冰雪之气——没错,肉眼看去,琅华是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女人,甚至没有传说中妖孽们那倾国倾城的脸。可她是德姬,生而天赋异禀的镇国之巫。她看得透这位太妃脸上散发出的玉色光华,从指尖流泻出的涔涔寒意,还有周身缠绕着宛如流光的白气。
德姬别过脸去,轻阖了一下眼睛。挫败之意浮上心头,忍不住竞有几许恨恨。天赋的灵力让她可以睥睨天下,多少年来从无敌手,可没想到,今日却看不破琅华的真身!她竟然看不破她的真身!
琅华。你到底是锋芒尽敛后安静如水的不老凡人,还是传言中大奸大恶的妖孽,法力深不见底?
德姬灵光一闪,眼波里猛然绽放出一星活泼,像极了促狭之意的顽童,只差没扑过去揽住她的脖子。“别管我父皇母后说过什么了。他们是他们,我是我。阿离只是好奇……非常非常地好奇。我来,是因为想听你说说你的故事……太妃,跟我说说,好吗?”
话到尾声,近乎撒娇的央求。虽明知她是在做戏,但听见“阿璃”二字的一瞬,琅华肩头还是猛地颤抖,心底最柔软处的隐秘,似是被这个名字所牵引,勾起熹微薄凉的痛意。
翩然转身,弹指一挥,满庭落花顿时如雪片般飞起。
“你可知我是谁?”这一句,似是问她,又像是在自问。梨花被风托起,倒着飞回枝头,一簇簇白花明媚繁艳。数十载光阴亦跟着匆促倒流……昔年梨花深院,红墙碧瓦之下,也曾有笑靥如花的回眸,俏生生的哂笑和打趣。尾随而来的少年,轻狂地叉腰喝问——
“喂,你可知我是谁?”
梦云寒
云寒一直记得十二岁那年的那个午后。
这一生的刻骨铭心,皆从那日而始。
四五月的天气,熏风微拂,棠梨渐落。趴在高高的墙头上隔着浓密的枝丫看过去,初夏的阳光显得有些刺眼。深浓浅碧的绿,耀眼炫目的白,琐屑碎花铺满一地。红墙绿瓦背后的世界,依旧是琼楼玉宇。云寒踩着脚下的琉璃瓦叹了一口气,拨开禁地神秘的面纱,高墙后不过又是一座普通的宫殿罢了。
日后想起,不由得发笑。原来所谓宿命的相遇,未必像书上写得那么美丽。
起初,不过是好奇。他从来都是横行宫中的,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无人敢挡。可偏偏,不许来这里。禁宫一角,大门紧锁,周围虽没有层层卫戍,但宫里所有人都知道,此地,远在几重院落外便已经被划为禁区——
秘密便是这样一种东西,别人越是不想让你知道,你就越想要去洞悉。
云寒表面上装得不以为意,其实早就抓心挠肝般地好奇。云妆殿整日大门紧闭,根本打听不出来什么人住在那里。只知道父皇偶尔会去,从不带任何随从,每回都是独自出入,每回都在那里逗留很久……他私下问过母后,就连母后都说不清那里锁着什么秘密
这可就奇了,父皇曾经说过的,他们伉俪情深,彼此间没有秘密。
讳莫如深的隐秘勾起了他无限的好奇,而最终解决掉这好奇的法子,是在某个午后偷偷撇开随从,从一座废弃的院落翻墙过去……
开始时,他只是趴在墙头往下看,并没想过要跳下去。可是不知怎么,也许是一时兴起昏了头,也可能是烈日灼花了眼——最终的结果总是一样的,头脑一热,他抬腿便跨过了那面围墙。然后,脚下猛地一空……
当我遇见你,你是那样的美丽。而我,摔在地里,嘴啃泥。
仰起脸来,他看见素色的裙裾。沿着纤柔的腰肢往上看,白衣的女子亭亭立在面前,一脸戏谑揶揄的笑意:“哟,一不留神,天上竟掉下来一个俊俏的小哥……可是,小哥你怎么脸先着地了呢?莫不是下凡之前没算计好,一下子失了准头?”
“啊呸!”云寒吐掉嘴里的树叶,一骨碌爬起来,瞪着比自己足足高出大半个头的她,“抬头三尺有神明,不许这么污蔑神仙!”
“人家可没对神仙不敬哟。”那女子掩嘴轻笑,眼睛里像有星星在闪烁,“是你自己失足丢脸……”
“喂!骂人不揭短,我又不是成心掉下来的——你可知我是谁?竟敢如此放肆大胆!”
“我管你是谁。”翩然转身,她往不远处的凉亭走去,“大中午的扰人清梦,还说我放肆大胆……小哥,你要是神仙呢,灵也显了,赶紧飞回天上去吧。要不是……”目光乜斜,憋不住藏不下的笑意从嘴角渗出来,“那就怎么爬过来的再怎么爬回去,一路好走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