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鸭绿江》2008年第11期
栏目: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特稿
那年,他虚岁十六。乡下的孩子上学晚,他九岁时去的柳树小学。柳树小学里面有一棵老柳树,因为树龄太老,树干已经翻裂,袒露着苍白的树心。生他养他的柳树村也没有几棵柳树,没有人在意这些称谓。他居住的镇子叫杏树屯,难道就非得有杏树吗?都是无所谓的事,就像他叫王德利一样,十六岁了,他似乎真的没有得到过什么利益。计算一下,这年应该是一九八五年,也是中国政府向世界宣布对外开放的第二个年头。第三次浪潮,第四次工业革命,举国上下都在躁动,王德利似乎也在躁动。十六岁,本身也是躁动的年龄。他没有面对苍天,也没有面对大地,而是面对一大片正茂盛成长的绿色玉米,他在自己的心里暗暗立下一个誓言……
一九八五年,正是改革开放大潮风起云涌之际。但是,在辽东半岛相对偏远的杏树屯,这里好像并不属于那种沐浴改革开放风潮的前沿地带,但那改弦更张的脉冲似乎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这片沉寂的乡土。王德利发现,身前身后悄悄发生着多方面的变化,比方说同学们带的晌午饭盒。到了中午时分,同学们纷纷打开自己的饭盒。从前,映入大家眼帘的,全是土黄色的玉米饼子。所有的文学字眼总是把香喷喷这个形容词用在玉米身上,用得多了,便显得无味。可最近一段时间,王德利发现,不少同学饭盒里食物的颜色渐渐地发生了变化,那里面的红色肯定是猪肉。乡下的孩子,一年当中只有到了腊月,家里要杀年猎的时候,才能有吃肉的机会。平时想吃肉,只能是做白日梦,可人家吃上肉了。饭盒里面也有黄色,那可不是玉米饼子,那是炒鸡蛋。绿色的是葱花,黑色的肯定是木耳……他不敢再看下去,一个人悄悄地捧着饭盒躲到了一个角落里,他怕别人给他施舍,他也怕别人看见他饭盒里面坚挺不改的黄色玉米饼子。在他的记忆里,从他记事的那天起,他吃的主食就是黄色的玉米饼子。黄色的玉米在他的记忆里面已经打下了深深的烙印,黄种人是不是与黄色的玉米有着不解之缘?王德利也曾想过,改变一下饭盒里面的内容,妈妈也养着十二只母鸡,十二只母鸡虽然算不上勤奋,但隔三差五一个星期也能积攒七八十个鸡蛋,到了星期天,王德利就会拐上鸡蛋筐到集市上把鸡蛋卖掉。所以,想让妈妈炒个鸡蛋当作午餐饭菜的想法也就自消自灭了。关于饭盒里面的黄色食物,他吞咽了下去,永远不想提及,他常常听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还有爸爸和妈妈说起一九六〇年,在那个年月,能够吃上黄色的玉米饼子,真可以说是亿万人民的向往和奢望。看着家里的亲人,还有左邻右舍的街坊们,从他们一张张土黄色的脸庞上浮现着的容易满足的神情中看得出来,这年头,能够有玉米饼子吃饱肚子,已经相当不错了。杏树屯并非漫山遍野的杏树,柳树村也不是到处杨柳成荫,成片成长的是茁壮的玉米。阳光下的玉米,洋溢着一片令人迷醉的大庄稼香。晚上,夜深人静之际,那玉米就像一个个成年的棒小伙,精力旺盛得无处使,倾耳聆听,能够听得到嘎巴嘎巴的拔节声,真像他伸懒腰时骨骼发出的声响。
那一刻,王德利对自己说,有朝一日,他一定要做出一番事业,功成名就以后,永远不再吃玉米。他厌恶玉米,憎恨玉米,尽管玉米有着几千年与人类相互依存共同生活的渊源历史。他也不止一次地问爷爷,问村子里那些种了一辈子庄稼的老人们,为什么非要种玉米不可,为什么不能种别的什么农作物,比如说麦子。老庄稼汉说,玉米的产量高,玉米也是粗粮,吃玉米硬实,干农活有力气。再说,玉米也耐旱耐涝。如果人分成三六九等,把五谷杂粮也分成三六九等,地主资本家是大米白面,而贫下中农就是玉米。大米白面,咱庄稼人吃不起,肚子里没长那根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