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刘家坳那个村子里的小媳妇,也都是平时最最要好的朋友。我们的名字按照年龄大小排,分别是田螺、二妞、素梅、果兰、萍萍和我。
在平素里,我们除了务那些滩涂薄地,基本上都是些闲人。家里的男人都到聊城这边打工挣钱来了,我们这些女人守候在那个遥远闭塞的小村庄,即便种那点地,也是半吊子拉杂,豁牙子打狗。剩下的时间,就是在我们其中的某某家里闲磕牙,勤快点的,还手里玩着些毛线团儿,一针一针地挖线衣,不勤快的,干脆双手插在裤兜里,身子一摇一摇的,天南海北东扯西拉,或者扯出我们中间哪个的一个话题来,添油加醋地肆意渲染上一番,闹得那一个脸红脖子粗,和我们斗起了嘴。
我们去渲染的话题,一般都是某某的男人外面有了小相好的了,那个二奶的模样儿,好看得很哩,比起你某某呀,那可是要好上百倍。我们这些女人,都没心没肺的,话是嘴边儿的一股风,从来都不为这事儿去抬杠,说过也就没事儿了。
我们的男人,因为常年都在那个叫聊城的地方做工,日子过得都是不贫不富的,也总还是过得去。男人们常年在外,女人们就显得孤独无聊,熬到太阳落山后,无聊地睡上一夜,第二天又聚到一起,继续这样瞎撇嘴。
两三年了,我们都是被那些闲话搅扰其中的人,也都是搅扰他人者。我们就是利用那些闲话来度日子的。直到有一天,我们实在找不到什么新鲜话题了,性格比较开朗的二妞,突然抛出了一个大胆的提议:何不一起去一趟聊城,去看看他们到底在那里做什么工,看看到底有没有养着人们给他们传说的那种二奶?
这个提议让大家感到了新鲜,心里都暗暗产生着冲动,并往一处归拢着想。
想想也是的,那聊城到底在哪里?我们不知道。家里的男人绳儿放得长,一年下来,也不见他们能带回多少钱,没准儿真的会在外面乱胡搞,瞒你个黑天瞎地,你也不知道。再就是,此前只听说他们在那里盖楼房,这里盖完了,去那里盖,地点也不确定。可是这个盖楼房的概念,太宽泛。我们道听途说过,不说人家工程师和那些技术工,单是做粗活的小工子,听说也有十几种。比如有搬水泥的,有用手推车子推砖的,有编钢筋笼子的。他们到底是搬水泥的?推砖的?还是编钢筋笼子的?我们不知道。去了看看不就见底儿了?
因此啊,二妞的提议一出来,也就极大地勾馋了我们的好奇心。奇袭他们一下,也掌握掌握他们是不是在外面胡来,这个想法成了我们不谋而合的由头。
我说,对呀,我们都还没有去过那个叫什么聊城的地方,去了看看他们,顺便还可以逛逛大城市哩,自己的老婆看老公,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没有哪个管得着。
我这样说,也是在心里说服自己。因为,这毕竟是一种荒唐的行动。
二妞说,要不要……先跟他们电话联系一下?
果兰说,联系个屁,你告诉他们我们要去,那还不等于打草惊蛇?一是他坚决要拦着你,不让你去;二来嘛,你想想,谁捉贼预先还要和贼打声招呼?你傻逼啊?
二妞就用拳头去揍果兰。
田螺说,对,不跟他们说,咱们就私访,像康熙微服私访一样。这样啊,我可得顺便给我那个愣头儿子在城里买它几身像样的衣服,孩子穿上去上学,那一定会很体面荣光。
素梅和萍萍也异口同声地说,是啊是啊,是得买点东西带回来,叫村里的人们瞧着咱,也不枉到了一趟大城市。
我们这些平素闲极无聊的女人们,一下子仿佛吃了什么兴奋剂,手也没了个放处,眼也没了个看处,心里早想着那个远在天边的聊城了。
也就是在昨天,我们这些好伙伴们先把自己家的钱凑了些,带在身上。
我的心眼多。我跟她们说,最好咱们多带些钱,要知道这可是到聊城去,出门在外,手头可千万不能困着,不然到了掐手指头的时候,那可就没有法子了,你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把这些还没有遇到的困难,想像的让大家眼孔儿乞怜巴苦的。她们心里都知道,我可是在镇上读过几天高中的人,是有些文化的,看个事情,自然是在情在理,她们不敢不听。于是,我们又从左邻右舍亲朋好友那里多借了些钱,各自备着应急用。
第二步,就是联系车。我们这些村里的女人们,都是很节俭的人,现在要出远门了,仍然是这样,我们才不去坐那种花钱买票的大客运呢,太不划算。
我们早就打听过,去个聊城,坐大客运要花四十几元的车票钱呢。
素梅说,咱村二憨不是正往那个聊城送菜吗?我们为啥不坐他的车,搭个顺脚儿呢?
田螺一听忙说,对呀对呀,就搭他这个车的顺脚儿吧,咱六个人,一趟省下来,就是二百五十多块呢,去了聊城,咱就不会用这二百多块钱,去吃、去喝、去给孩子买衣服穿?
其他几姐妹也随声附和着,就这么定下来了。
于是,我们就去找刘二憨。
还甭说,痛快得很。
这个刘二憨的车,三天两头,要往聊城送一趟菜。
刘二憨说,谁叫咱是好心人呢?本村当院的,你们这些臭婆姨,不是嫂子,就是弟媳的,我咋好意思说不乐意呢?男人心好一辈子穷啊。
刘二憨油嘴滑舌惯了,他的性格,我们是知道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们才不去在意他。反正,这个免费的顺风车,我们是搭定了。
于是,我们就狠狠地激动了一个晚上,认真仔细地收拾了一个晚上。有孩子的,就送去娘家照看着。没有孩子的,鸡、鸭、猪、狗,都交待了公婆叔伯帮着料理。
我只有一个五岁的女儿,叫草莓。今生的父母早没了,上下又没有兄弟姐妹们,我只好在出发前一天,把她送去了娘家。
眼下又是挂锄的日子,咱那几亩地,务持与不务持一个样。总之,我们确证了村里没有自己一丝儿的挂念,这样我们才走得放心。
再就是,我们都把自己打扮得跟新娘子似的。要去聊城了,人家那里可是大城市啊,虽然咱是农村人,可也不能给自己的男人们丢脸,何况我们个个都是爱美的人。
我们还想像着,自己的丈夫见到自己了,竟然是那么的鲜灵和灿烂,一定也会为自己而自豪吧?然而这样的心情到了聊城后,竟然飞得一星儿也不剩了,首当其冲遇到的,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去走下一步了。我们这些老没出过远门的农家媳妇,看来是真的慌了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