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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半年前,阿久那条断腿收口的地方,突然长了一个疖子,就到阿爸的药铺买药饼。阿久在等阿爸调药饼的空隙里,和阿爸说起他想讨一房女人。唐人街的男人,谁不想讨一房女人?阿爸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并没当一回事。阿妈坐在阿爸旁边补阿弟的裤子,阿妈的心里却咚地落进了一块石子——阿妈动了心。

阿妈动心,是因为阿妈已经九年没见着阿喜了。阿妈去金山跟阿爸团圆的时候,阿喜才五岁。阿妈在咸水埠住了九年了,生了两个弟弟,一个八岁,一个六岁,都在见风就长的年纪上。夜晚睡上一觉,早上起床就比昨天长高了一截。见风长的不仅是弟弟,还有官府的过埠人头税,先是五十个洋元,后来长到了一百。等阿爸终于攒足了一百个洋元,准备接阿喜过埠的时候,它却又长到了五百。五百洋元,那得阿爸一小秤一小秤地称出多少帖药,才能攒够啊。阿爸没了指望,就不攒了,说一个女仔,反正是要嫁人的,来不来金山都是别家的人,算了。

阿爸没见过阿喜。阿爸回乡娶阿妈,阿妈怀着阿喜的时候,阿爸就坐船走了。阿爸走得急,是因为阿爸要快点回金山揾钱,好给阿妈攒过埠的税银。五年后阿妈来了金山,阿爸偶尔也会想起留在开平乡下的阿喜。想归想,阿爸的想跟阿妈的想是不一样的。阿妈是用奶水把阿喜喂大的。阿妈的奶汁喂进了阿喜的小嘴,在阿喜的肚皮里化成了一根看不见的细绳子,一牵一牵地总扯着阿妈的心。

所以那天,当阿久抓了药饼走后,阿妈就对阿爸说:“要不,托李记的阿昌去林家说个媒,把咱家阿喜娶过来?阿久的哥阿元下月回开平,正好下定。”

起先阿爸是不情愿的,阿爸嫌阿久比自己还大一岁。可是阿爸经不起阿妈三番五次地磨,阿爸就松了口。

阿妈的话不是随口说的。就在阿久跟阿爸讨药饼的时候,阿妈已经飞快地把这件事想过了几个来回。阿久虽然缺条腿,阿久的脑子一点也不缺。阿久跟他阿哥在城西城东开了两家肉铺子,尽管只有几年光景,生意却比阿爸开了十几年的药铺强了许多。唐人街的男人想女人时,只能去番摊馆(赌馆)隔壁那间蒙了一块厚窗帘的黑屋子里,花三五个毫子跟那种女人寻一盏茶工夫的快活。可是阿久想女人,却是要正正经经地讨一房妻室的。阿久兄弟两个,兜里是踏踏实实地藏了一沓子钱的——那是两笔五百个洋元啊,一笔是让阿元回去接儿子过埠的,另一笔是叫阿久风风光光地娶个女人的。阿久若肯替阿喜付这笔过埠税,阿妈就能见着分别九年的女儿了。

阿妈的算盘算得再精,也没能算得过天意。谁能想到一个疖子,竟能要了阿久的命呢?不知贴了多少副药饼,喝了多少剂汤药,阿久腿上的疖子迟迟不愈,最后烂遍了全身。阿久死的时候,身上没有一块好肉。

阿喜从阁楼跑下来,看见阿爸正从药碾子上跳下。

阿爸的药碾子是个大铁臼,中间那个坑是放药材的。阿爸碾药的时候,双手套在从梁上挂下来的吊环上,两只脚踩在一个铁滚子上,来回推碾着滚子走,身子荡来荡去,荡得像面饼阿公手里的软面团。药材在石滚子底下哼哼唧唧地碎裂了,一屋都是辛苦味。

阿爸扯下绕在脖子上的辫子,满地找鞋,一脸是汗,远远看过去,额头脑门上像抹了一层青晃晃的猪油。阿喜想打一盆水给阿爸擦脸,阿爸顾不上。阿爸的眉心蹙成一个乱线团,光着脚匆匆地往楼上跑去。一边跑,一边叮嘱阿喜:“要是他,就说我没在。”

阿喜知道阿爸嘴里的那个他,是阿久的大哥阿元。

阿喜抵埠的头几天,林家没来人——都在忙着办阿久的丧事。阿久一落土,阿元就来了。

阿爸早就知道阿元会来。阿爸已经备下了好酒好烟。阿爸平日自己抽烟,是用鸡蛋和集市上的红番(印第安人)换来的土烟卷,可是阿爸却买了五包三五牌洋烟,专门给阿元抽。阿元来的时候,阿爸脸上堆满了笑,说话的声气里仿佛给抽走了筋骨,只剩了一摊水似的烂肉。阿爸的笑脸是用来抵挡阿元的丑话的。阿爸的笑脸是棉花,阿元的丑话是钉子。再厚的棉花,也挡不住一颗哪怕秃了头的钉子。

果真,两根洋烟之后,阿元的丑话终于说出来了。

“你家那个女仔,命怎么这么硬,生生把我家阿久克走了。”

阿爸没有说话。阿爸的笑潮水似的落了下去,露出底下一片荒滩。

阿妈停下手里的针线,哼了一声,说你家阿久还没到我家问名(提亲)的时候,就得病了,怨不得别人。

阿爸重重地咳了一声,喝道:“男人说话,没有女人插嘴的地方。”

阿妈不吭声了。可是阿妈没说完的话还在肚子里翻腾着,满屋都是咕咕的声响。

“聘礼和买舟的钱就不说了,谁叫阿久命衰呢?可是过埠费,那是我兄弟两个一个毫子一个毫子捏出水来才攒下的,总得还吧?”

阿爸吸了半根的烟卷在阿爸的指间一动不动地呆了很久,一坨烟灰落到地上,把地砸了个坑。

“你就是扒了我黄永寿的皮拿到圩上去卖,也卖不了五百个洋元。”阿爸说。

“你别和我哭穷,你好歹有这个药铺,还有房租呢。”

阿妈听了这话,像被雷公掴了一掌,身子晃了一晃,要跌跤,却没跌,撑着椅背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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