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抓个金元宝,出门捡个大钱包,好事咋都让狗二爷碰上了呢?蔡大牛说这话显然是有几分妒忌。
不知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还是天上星星参北斗,狗二爷今年撞大运撞了个三喜临门。半年前媳妇在已经有一个小幺妹基础上又给他添了个肉头肉脑的胖小子。说是胖小子还真不夸张,从媳妇大胯里掉出来就有七斤半。这让狗二爷乐得走路仿佛脚下踩着风火轮,来如疾去如风。紧接着又稀里糊涂打败了想当村长都快想疯了的蔡家沟大姓人家蔡大牛,坐上了蔡家沟村最高行政长官的交椅。蔡大牛家那位高考只差二百五十分的儿子蔡明亮骂自己的老汉蔡大牛没本事,把本应属于蔡姓人家的属于自己的村长,让一个外姓人给抢走了,不仅丢了自己八辈人的脸面,把蔡姓人的底也丢尽了。蔡大牛摇着脑壳说,唉,蔡家人只会自己背鼓让别人敲,麻雀搭窝让斑鸠住。儿子你放心,他狗二爷要带好蔡家沟也没那么容易。戏台上有我蔡大牛,就没他狗二爷扮的角儿。
正当蔡大牛没能选上村长而遭到儿子奚落时,狗二爷又在蔡家沟,不,是在全县放了一个震翻天的响炮。昨天,狗二爷家的那头老公牛下了一个蛋,一个黑不溜揪的蛋。天底下只有母鸡下蛋,母牛下崽之说,哪见过公牛下蛋之事?如果仅仅是下个蛋而已,也不至于让蔡大牛,包括整个蔡家沟的人瞪着眼珠子发呆。县里的专家说从公牛肚子里掉出来的不是一般的蛋,而是一坨牛黄,足球那么大的一坨牛黄。这就让蔡大牛受不了了。有多事者,八成也是眼红嫉妒者,偷偷摸摸打听到消息,说狗二爷家公牛下的这个蛋至少可以换回一百二十万票子。一百二十万是多少,狗二爷不知道,据说能买下镇政府大楼。
公牛下蛋的消息一传出,除了蔡大牛,镇里、县里,还有左邻右舍、记者绅士、山南山北各路人马纷纷向狗二爷家云集。他们有的来看稀奇,有的来探究竟。经过各路记者轮番轰炸,一两天时间,镇内镇外,县内县外,狗二爷的名字就像从地底下飘出来的香风,飘到了人们的耳朵里。狗二爷借公牛下蛋很是露了一回脸,不过他心里却敞亮得很。来者无论是新闻记者还是达官贵人,对宝贝只能看不能摸。摸坏了怎么办,摸蚀了找谁去?那可是镇政府的一栋大洋楼呢。不怕贼抢,就怕贼惦记。白天,不能让它离开自己视线。晚上,把它放在床边,两口子全副武装轮流守护,生怕出现半点闪失。
蔡大牛虽然对狗二爷接二连三的好事搅得有些闹心,但有时候也会自我安慰。他在外面逢人便说,古人讲得好啊,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自从盘古开天地,哪见过公牛下蛋?等着吧,有兴必有败呀。狗二爷心里明白,你蔡大牛因为没能当上村长而见不得我狗二爷头上放光彩。你嫉妒吧!红眼吧!到时候把牛蛋换成一摞一摞的票子,那可是我狗二爷的。
可村里人没想到,狗二爷更是想不到,没过三天,蔡大牛的话就应验了。公牛下蛋的奇闻传到省里,省里就下来两个戴眼镜的老头。自称是这方面的研究专家。两个老头把牛蛋拿到眼前看看,放到手里掂掂,说出一句话差点没把狗二爷的出气管堵死。专家说这既不是什么牛蛋,更不是什么牛黄,其实就是公牛长期舔吃母牛的身子而在肠子里积成的一团牛毛。狗二爷听了冲两个老头横眉瞪眼吼道,你说啥,一团牛毛?!当初说牛黄的是你们砖家,现在说牛毛的还是你们砖家。你们到底是砖家还是瓦匠?见狗二爷不通事理,两个专家愤愤地说了句愚昧至极,愚昧至极、然后一甩手,走了。专家离去后,狗二爷恼羞成怒地捡起旁边的砍刀把牛蛋砍了个稀烂,原来里面真是一团牛毛。
牛黄变牛毛就不说了,最多就是镇政府的那栋小洋楼还是政府的。最让狗二爷承受不了的是,女儿背着弟弟到城里建设工地玩耍,不小心双双掉进石灰塘子淹死;媳妇因经受不住失去儿女的打击,进城卖菜恍恍惚惚地垫了汽车轮子。不到半年时间,婆娘儿女相继魂游他乡,留下他一人白天看天,夜晚看地。他躺在床上喉咙紧锁、眉头紧锁,晃晃荡荡了整整十天,第十一天起来刚把房门打开,门外就站了两个公干人员。他瞪着两人没好气地问,你们来干什么,来看我笑话?对方回答说,看啥笑话,你有啥笑话值得我们看?我们是奉老高镇长之命来收罚款的。
啥款?罚啥款?
有人举报你第一个娃儿刚满两岁就生育第二胎,间隔期不到,罚款五千。对方的回答铿锵有力。
狗二爷听了先是头顶上冒烟,然后是咬牙吞血,再然后就晕倒在地。狗二爷慢慢醒来,听到院子里下蛋公牛阴森招魂似的呣呣吼叫,脑壳里仿佛开了个棺材铺,婆娘儿女一个接一个往棺材里跳。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迅速来到公牛身边。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像孙悟空打量白骨精似的把公牛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叫来村顶头的肖狗仔做帮手一刀把公牛宰了,在院坝安放三口大铁锅,把公牛从皮到骨头炖得稀烂,整整招待村民三天,然后准备重整旗鼓讨女人生儿子。
狗二爷遭受如此大难,包括蔡大牛,蔡大牛的儿子蔡明亮在内的蔡家沟村民纷纷登门安慰。蔡大牛父子俩背着手前脚出门,肖狗子后脚又跟了进来。
肖狗子也是一个外来户。他的老汉二十年前到蔡家沟上门。肖狗子三岁时,老汉到江里打鱼就再也没回来。直到十天后有人才在江口发现泡得鼓胀的尸体。去年老娘又一病呜呼,家里就剩下一个六十多岁的爷爷。十五六岁的肖狗子从此成了有人管无人教的打烂账的小混子。他披着一件他老汉曾经穿过的沾满灰尘的破烂夹克,拖着一双塑料凉鞋,像野鬼似的摇晃着脑袋来到狗二爷面前,看着蔡大牛远去的背影问狗二爷,他们来干啥?
狗二爷十分动情地看着门外回答,你看看,蔡家沟的人多好。
肖狗子不以为然地说,这叫好?别的我不敢说,他蔡大牛对你好啊?向上面举报你娃儿间隔不到是谁干的?就是他蔡大牛。你家的承包地不是和蔡大牛家连在一起?他在等你料理完家事赶快滚蛋。他好占你的承包地呢!
狗二爷说,你胡说!凭啥?
肖狗子说,凭啥?凭你是外来户,凭你是上门客。不信,你就等着瞧。
狗二爷一跺脚说:你小子啥也不懂。我现在需要安慰,懂吗,安慰。哪怕他们的看望是假的,我也把他当真。
肖狗子说,脑壳被牛蛋堵住了吧?你是一村之长,要像我一样,把昨天那一页翻过去。你看到没有?这是票子,三十块。肖狗子拿出三张十元票子在狗二爷面前晃了晃。
狗二爷说,像你一样,你啥样?哪来的钱?有人管没人教的不会去偷吧?
肖狗子说,你以为呢?我肖狗子大小也是条男子汉,丢祖宗底的事打死也不干。这是死人的钱。三十,抬一个人三十。
不知是看到肖狗子的懂事,还是想起了自己的酸楚,狗二爷一把把肖狗子揽到胸前数落道,苍天啊,大地啊,你咋就这么不长眼哪。狗仔,你没爹娘,我没妻儿。我俩的命咋这么苦啊!
肖狗子让狗二爷抱得有些喘不过气。他用力推开狗二爷,唉,都是我不好,我命硬,把我老汉和老娘克死了。不过,老娘死之前找人给我算过八字,说我克爹娘,不克妻儿。看来我还有出头之日。
狗二爷一双茫然的目光看着肖狗子问,说啥?克爹娘不克妻儿?
肖狗子说,老娘死之前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