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芳草·文学杂志》2013年第04期
栏目：中篇小说
小高镇长上午十一点回到家里，发现老高镇长像一个被遗弃的老树疙瘩蜷缩在床上不动了。早上出门时还听见老人的房间里传来几声呻吟，怎么这么快就没气了？小高镇长看着床上的老人有些傻眼和茫然。他嘴里叼着烟，右手捏着下巴，邋遢着脑壳在老人床前转了两圈，突然想起了狗二爷，想起了狗二爷的环球阴阳服务公司。
电话通了，没人接。再拨号码，还是没人接。小高镇长仿佛受到比媳妇被野男人睡了还入木三分的羞辱，狭长的脸上顿时要挤出水来。
小高镇长顿了顿又拨通了狗二爷的顶头上司蔡家沟村长蔡明亮的电话。叫他挖地三尺也要把狗二爷挖出来。蔡明亮看着手机屏幕，急得脸上的汗水就像老母牛撒尿哗啦啦淌了一大片。二十天前，为自己的老汉，也就是蔡家沟村老村长蔡大牛办丧事时，把狗二爷和肖狗子得罪到家了，现在即使找到狗二爷，他能放弃前嫌大人不记小人过？蔡明亮把小高镇长与狗二爷拿在手里掂了掂，眼前突然闪出一道亮光。狗二爷算得个什么？了不起我蔡明亮给你狗二爷磕个头道个歉说声对不起。可是，手机打爆了，狗二爷还是不接电话。蔡明亮愣了半天，自言自语说，难道磕头的机会也不给？小高镇长那头还等着音讯呢。他在屋里转了三圈，一拍脑门，想起了听说很快就要替代狗二爷升任环球阴阳服务公司经理的肖狗子。
狗二爷的家在村东头。肖狗子住在村顶头。昨晚，肖狗子约人在家里稀里哗啦打麻将，一直到其他三人兜里的钢贝儿全部掏空才鸣锣收兵。这时天已大亮。他送走客人，嘘了几声口哨，打了几个哈欠躺在床上。刚梦见把一个漂亮媳妇娶进门，旁边手机里的几声“老公老公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把他从床上拉了起来。他抓起手机，听到蔡明亮的声音，就想起二十天前自己和狗二爷遭受的屈辱。他仿佛终于找到了报复机会，讥讽说，是你呀，你家又出什么事啦？
蔡明亮对着手机说，怎么说话呢！你就那么盼着我家出事啦？
肖狗子看着手机说，没事啦，我是说如果你蔡家有啥事，我肖狗子还真不想狗拿耗子。
蔡明亮不想与对方拉锯扯淡，英雄气短地说，不是我家有事，是小高镇长的老汉老高镇长驾鹤西去了！
肖狗子听了哼哼两声，哈哈两声。他在电话里傲气十足地回答，死了就死了，还驾鹤西去呢。算了，既然是小高镇长家死了老高镇长，那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我这就去报告狗二爷。不过请你告诉小高镇长，这事少了一万免谈。
蔡明亮说，抢人啦？别的人家五千六千，凭啥……
肖狗子说，你别不知好歹，我这是为领导着想。钱出少了，他小高镇长亮哗哗的脸皮子撕下来挂在猪圈里呀？脸皮不脸皮的不说，听说老高镇长都在床上躺了两年了，身上都长虫了？这事，反正少了一万另请高明。
蔡明亮说，价钱与我没关系，眼下要赶快找到狗二爷，把事应下来。
寒风飕飕，蔡家沟都快冻裂开了口子。肖狗子披上泛黄的蓝色棉大衣，吐泡口水在手里搓搓，捋捋犹如一根根绣花针似的黄头发，出门哈了口热气，目空一切地朝旁边的县城瞟了一眼，露出一副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豪气。站在院坝坎，俨然以环球阴阳服务公司代理人的口气向村子喊道，小高镇长的老汉老高镇长死了，小高镇长的老汉老高镇长死了，环球阴阳服务公司的全体员工马上到狗二爷家里集中，听从狗二爷安排。
肖狗子一阵风似的从村顶头跑到狗二爷家院坝，老远就冲着屋里吼道，狗二爷，在干啥，电话也不接。
除了门前的树枝被冷风吹得互相拳打脚踢发出嘎嘎怪叫，周围静得让人发憷。肖狗子再次拨通号码，屋里传来手机铃声。他先是翻动上下眼皮，让眼珠子凸得像女人的两坨奶团子，然后用力推开房门直奔狗二爷床前。狗二爷平躺在床上，除了眼睛嘴唇紧紧闭着，全身冰凉外，与昨天的狗二爷没什么两样。肖狗子看看床上的狗二爷，愣了片刻，突然跪在床前挠头捶胸地说，狗二爷呀，怎么话不说屁不放就走了啊，打枪的都不要啊！你要走，也该害几天病，受几天洋罪，让我肖狗子服侍你几天啦。你就这样平平安安舒舒服服走了，没良心啊！置我肖狗子于不仁不义呀！
环球阴阳服务公司的员工进屋看见安详平躺在床上的狗二爷，脸上出现短暂的惊异后马上又恢复了正常。
狗二爷昨天还进城买菜吃米粉，咋这么快就翘辫子了呢？
蔡大牛在床上睡了半年才把那口气断了。听说小高镇长的老汉老高镇长身上都生虫了还死不了。大家都说没想到被人撂在阴沟里的狗二爷却这么轻轻松松就走了。
是啊，狗二爷死得舒服惨了，福分啊！
肖狗子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对方，你说啥？老家伙死了你舒服惨了？
对方正要解释时，肖狗子的手机响了。是蔡明亮的催促电话，问肖狗子找到狗二爷没有。小高镇长还在家等着呢。肖狗子对着电话本来想说你就等着吧。但他在脑子里打了几个转转却软趴邋遢地回话说，是蔡村长啊，马上，马上。然后丢掉手机对大家说，真是滥草长一坡，滥耗子生一窝。这边狗二爷刚伸腿，那边老高镇长又上了奈何桥。你们说咋个办？
好啊，镇长的老汉，给的钱肯定不少。有人说。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他堂堂一个镇长，死个老汉还愁没人抬呀？狗二爷是谁？我们总不能丢下狗二爷去料理镇长的老汉吧？肖狗子说。
众人点头。又有人问，狗二爷死了，今后我们该听谁的？
有人从桌子上发现了一张纸条。大家把纸条传看了一遍，最后传到肖狗子手里。肖狗子看看纸条，眼泪哗地流了出来。老实说，刚才肖狗子跪在狗二爷床前顿足捶胸也没流眼泪，现在他却像一只失群的小耗子，一边搓眼睛一边抹鼻子呜咽起来。他呜咽几下后看着大家说，你们对这张条子有啥想法？肖狗子扫了大家一眼，没人说话，仿佛大家早有预料似的。肖狗子眼珠子一转，脑子里一下冒出几个新词，俨然以环球阴阳服务公司代理人的口气说，我从全方位立体化多角度考虑，既然大家都不说话，就表示默认。刚才蔡明亮来电话说，小高镇长的老汉老高镇长今早死了。老高镇长的棺材不愁没地儿放，不愁没人抬，丧事不愁没人办，但县城周围停放棺材的殡仪馆只有一处。狗二爷和小高镇长的老汉老高镇长，谁先占据殡仪馆谁就是老大。现在我宣布，抬着狗二爷，抢占殡仪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