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南方文坛》2005年第01期
栏目:个人锋芒
李建军博士是这几年来文学批评界崛起的新锐人物。文章出手快且言辞尖刻、锋芒毕露,很受一些激进派批评者的拥戴。作为同行,我对他非凡的勇气、敏锐的感悟以及知识的广博始终持钦羡的态度,但是对于他的批评动机和论证逻辑尤其是批评策略却有点大不以为然,特别是他的四篇有关贾平凹作品的评论文字,更是让人失望和痛心。
大约从2000年开始,我们先后在不同的刊物上相继看到李建军先生关于“批判”贾平凹的四篇文章,分别是《消极写作的典型文本》、《私有形态的反文化写作》、《随意杜撰的反真实写作》、《草率拟古的反现代性写作》[1]等。李建军以一种十分决绝的口吻对贾平凹的《怀念狼》和《废都》给予了完全、彻底的否定,在他眼里,《怀念狼》是“一本乏味的粗糙的失败之作”,其中的“狼是一个匪夷所思支离破碎的象征形象”,因此,“这是一部消极意义上的后现代主义文本”,它甚至“成为我们时代消极写作的典型文本”,因为它的“基本性质是虚假和苍白,它的叙述策略上的突出特点是拼凑和编造,而他对读者的态度则是戏弄和缺乏平易近人的诚意。它是一场游戏……”,[2]“真可以说一切坏小说的毛病都让他占全了。还有半通不通的病句,别别扭扭的修辞,像爬上脚背的癞蛤蟆,让人捂擞得浑身起鸡皮疙瘩”[3]。对《废都》的评价更是让人咋舌,简直不堪入目。李先生似乎搜集了所有贬损性的语汇,诸如“令人遗憾的悲剧性事件和严重病象”[4],“缺乏道德严肃性和文化责任感的小说”[5],“无可救药的失败之作”,“趣味格调低下、庸俗、猥亵下流”,“艺术形式粗糙、拙劣”,“思想理念肤浅、混乱”,“情感态度畸形、病态”,是“一部颓废、陈腐的旧小说”[6]。表面上这些观点是明确针对《怀念狼》和《废都》两部小说的,但实际上,他是对贾平凹这十多年来在小说创作方面所做的艰苦而积极的探索性劳动给予的一次总体否定。李建军说:“真正的批评不是见了名人膝盖就发软脸部表情就不自然的人撰写的废适连篇的‘特稿’”,也不是“印在一部作品封底的不负责任的广告词”,不是“题目花里胡哨或大而无当,内容苍白空洞或浅薄无聊的应景文章”,更不是个人“信口开河天花乱坠‘才华横溢’的话语表演”[7]。这种观点不失为一种肯綮之见,但令人困惑的是李建军先生自己在“贾作四评”中正好犯了某些类似的诟病,因此本文不揣浅陋提出质疑,希望李先生及其同道再次反思这个话题。
需冷嘲,还是热讽?
批评虽是理性的判断但也不完全排除感情成分,只是这种感情只能建立在理性的基础上且作为加强作家行文的力度的因素。但现在的批评文章中却滥化了它的功能甚至改变了它的性质。这就是既把感情凌驾于理性之上又把感情完全等同于作家个人观点,用主观的好恶代替对作家作品的客观评判。具体在中国当代文学批评中,我们就发现了这样一些“感情批评”的变种,所谓:“骂评”和“酷评”。王朔属于前者,李建军可归到后者。骂派批评早已为人所不齿,但酷派批评却在一定程度上为新锐们所推崇,原因是这种感情批评为“一边倒”,即一味唱赞歌的、缺乏活力的文坛注入了一股生气。但它的弊端也逐渐地暴露出来,这就是从一个极端又走到另一个极端——完全的唱反调,泼冷水。而且这种弊端目前还没有引起人们的高度警觉。固然,我们需要一定的否定性声音给文坛过热的“吹和捧”的不健康气氛降降温,但我们也决不希望否定性的声音又沦落为“骂和棒”这种毫无善意的攻击和作秀行为。然而,“酷评”的主要特征恰是冰冷、绝情、伤害和作秀,而不是满怀热情的敲打、告诫、指引和帮助。用鲁迅先生的话说是冷嘲不是热讽。鲁迅说:“无情的冷嘲和有情的讽刺相去本不及一张纸”[8],“讽刺作者虽然大抵为被讽刺者所憎恨,但他常常是善意的,他的讽刺在希望他们改善,并非要捺这一群到水底里。”[9]“如果貌似讽刺的作品,而毫无善意,也毫无表情,只使读者觉得一切世事,一无足取,也一无可为,那就并非讽刺了,这便是冷嘲。”[10]李建军这几年所发表的“否定性”的“酷评”,特别是针对贾平凹的文字,我认为就是冷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