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上,第一堂晚自习还没开始,班长刘洪生走过来。他碰了下小巴的肩膀,用手指了下窗外,说有人找。见小巴站起来要出去,又拉了下他的衣服,让他小心点。小巴立刻知道外面是谁了。他硬着头皮,尽量装得若无其事。他的面孔因为故意做出这副冷漠无视的样子而显得有些发紧。
兰志勇和他的几个小跟班在教室外等他。一个小跟班看小巴出来,献殷勤一样地通报给兰志勇,说勇哥,那小子出来了。兰志勇抱着膀子,却大咧咧对小巴这样说了一句话:忘了跟你说了,这个周六我没时间,单挑的事咱们下周再说。
小巴足足有一分钟才反应过来。他的紧张像血一样漫进了每个细胞里面去了,兰志勇突然改口,让他一下变得无所适从。他不知道是该失望呢,还是该庆幸。回到教室后,他发现班长刘洪生和几个一直关注着事态进展的男生一直在观察自己。小巴觉得他们的目光刀子一样无处不在。他觉得班里这些男生,包括班长刘洪生都很让他失望。事情发生了这几天,他们既没关心地问一下小巴的感受,也没有人把这件事反应给学校或班主任那里。他们究竟想干什么?是嫉妒他,还是想看他的笑话?
不管怎么说,小巴还是暂时解脱了。几天来一直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小巴像害了场大病一样,感到无边的脆弱和孤独……
小巴是周六的中午坐火车回到家的。他家门锁着,院子的门却敞开着,二条妈告诉小巴他父母正在高岗上收苹果。小巴刚过马路,就看到从高岗下来的母亲,背着一大篓子苹果坐在一处坝台上打歇。小巴忙过去叫了声娘,眼睛就湿热了。
母亲很疲惫,看到小巴的反应也很平淡,她拒绝了儿子要替她背苹果的决定,自己趔趄着背着苹果站了起来。小巴只好跟在母亲身后。快到家的时候,母亲转头问小巴,怎么不好好在学校上学,这么快又回来了?小巴说今天周六,正好伙食费也快没了,就回来拿……母亲突然咳嗽起来,身子也哆嗦着停下了,她好像很生气。母亲说你上次走,这还不到两个星期,怎么伙食费又没了?你是看我们这样吃苦受累供养你读书容易是吧?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节省,你一个星期就要花掉二十多块钱,你要是再这样下去,我们怕是供不起你读这个书了!
小巴没想到母亲突然说出这样一些话来,因为在他的印象里母亲是个很宠他的人。为了他能上这个高中,母亲攀山越岭找到当小学校长的二舅王红旗,求王红旗去找他的同学,下台子职高的校长,提前去通融、送礼、说情,母亲对他读书是抱着巨大希望的,母亲不止一次说,家里顶数小巴身子弱,如果他不上学在外面出息,他回到家能干个什么呢?
可今天的母亲怎么了?是她心情不好,还是家里实在没钱了?他想一定是家里没什么钱了,因为除了他,他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在外面的中学念初中。
小巴还是觉得委屈。外地求学的孤独感和之前突然遭遇的“单挑”事件让他的挫败和耻辱感再次袭击了自己。他的眼泪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一下子汹汹而出。谁知母亲看到小巴的眼泪不但没安慰他,好像更气了,说哭什么哭,你长这么大除了哭还会什么,你眼看着就18岁了,就要在家里挑大梁过日子了,不知道帮家里分忧,就知道伸手朝家里要,你说你什么时候才能出息点,让我省省心呢……
小巴听着母亲刀子一样的话,突然愤怒了:你也不用这么说,你不就是不想让我念这个高中了吗,那好,正好我还不想念了呢!
母亲听到小巴抢白自己,也流下了眼泪说,你这个不懂事的东西,谁不想让你念了,啊?以不念书来蝎虎我啊?我让你读书还是为了你,你说你这个样子不读书,出来还能干什么?一篓子苹果都能压趴你……
小巴晚饭都没吃,他去了二条家。二条比小巴大三岁,在营子镇水泥厂上班。小巴去过水泥厂,整个水泥厂弥漫着一股又灰又呛的烟尘,工人们都穿着那种只露了两个眼睛的连帽工作服,远看像一群灰色的鬼怪或幽灵,近看又像一群换了装的鬼子兵。
在村里,小巴和二条关系最好。小巴替二条写过情书。二条十八岁的时候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下柳河的姑娘,两个人接触了一段时间,不知为什么闹了别扭,姑娘嚷嚷着要分手、退亲。二条舍不得那姑娘,就找到正读初中的小巴。小巴虽然恋爱的经验为零,但他杜撰情书的本事却堪称天才。他的信写得既深情款款、缠绵悱恻,又充满了空泛而高蹈的人生理想。他从马克思到燕妮,从保尔柯察金到冬妮娅,从贾宝玉到林黛玉,古今中外的爱情故事被他枯肠搜遍,最后确实起到移花接木的神奇效果。两个月后姑娘和二条奇迹般地和好了。
小巴坐在二条家炕上,听二条妈嘟囔着下柳河姑娘家的事。二条理都没理他妈,他告诉小巴,他准备腊月就结婚,月正好赶上你放寒假!小巴说,也许到不了寒假了,我……我不想念了!二条说,为什么?整个乡就你一人考上了高中,你怎么能不念呢?
二条默默观察了小巴一会,说小巴不是我说你,你不能不念,你看看你父母,为了供你上学读书多不容易,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就和我说!没钱我借给你,有人欺负你说给我,我找人打丫的……小巴的眼泪就在眼眶里转。二条忙改过口风,说你小子别是恋爱了吧,要是恋爱,我可就帮不了你,我和我媳妇的情书还是你替写的呢。
二条说完嘿嘿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