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佛寺的厢房是一排形式规整的明清式建筑,古朴而整洁,方清华留宿的房间是个里外套间,是所有厢房中条件最好的,外间相当于一个会客厅,而里间则是休息的地方。
“施主,因为清华居士与敝寺关系非同一般,而其本人又是颇有影响的学者,故老衲特意将其安排在这里,以前一向很好,没想到这次……”慧明说着,一脸的悲戚状。
整个房间看上去没什么异样,外间的桌子上放着一壶早已凉透了的香茶,想必是昨日晚间方清华所用,而里间的床铺却整齐干净,看不出有人睡过的样子,老周不禁点了点头。
“请问大师,贵寺昨晚是谁最后见到的方清华?”
“应该是小僧吧。”不等慧明提问,一直跟在后面的了然和尚上前一步躬身答道。“昨日晚间,清华居士离开方丈师伯后,回到厢房又与小僧的师父下了一盘围棋,小僧的师父与清华居士是多年的棋友,清华居士每次来敝寺,都会与师父对弈,这已是多年来的习惯。”正在这时,一名中年和尚走上前来。
“周队长,贫僧就是慧智,昨晚是贫僧与清华居士在此对弈,之后贫僧回到住处,又独自复盘,其间差了然过来给清华居士送一壶香茶,那是朋友送的,当年的安溪铁观音,贫僧想让清华居士尝个鲜。”
“噢,请问师父,你们下棋不在一起复盘吗?”一向喜欢下棋的陆阳知道,棋迷在下完棋后,有不少人都有复盘的习惯,但一般都是两个人之间的探讨,像慧智和尚这样独自复盘的情形倒很少见。
“看来施主也是棋道中人。”慧智说着,不经意地笑了笑,“可是奇怪得很,虽然我和清华居士是十多年的棋友,可我们从来不在一起复盘,所谈话题一般也很少涉及围棋,但是,我们的棋艺却一直不相上下。”
“还是谈谈昨晚的详细情况吧。”于围棋一直是个门外汉的老周,似乎也没听出个所以然,于是将目光转向了了然。
“昨天小僧奉师命,将新沏好的香茶给清华居士送去,进门的时候,清华居士正站在窗前,面向窗外,似乎在考虑什么问题,小僧把来意说明,清华居士就叫小僧将茶放在桌子上,让我谢谢师父,小僧见桌子上正摆着一盘未下完的棋,估计清华居士也在复盘研究,小僧怕打扰了居士,遂告辞走了出来。”
“整个过程就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吗?”听得出来,老周的语气有些急迫。
“异样的地方?应该没有吧,不过……”说着,了然望了一眼老周,得到的是鼓励的目光,“不过,昨天晚上清华居士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好像是感冒了。”
“这点我可以证明。”慧智双手合十说道,“昨天我和清华居士下棋时,清华居士就不断咳嗽,还说是郊外的风大,可能是受了风寒,所以我们只下了一盘棋,贫僧就告辞了,一般情况下,我们起码要三盘定胜负的。”
“原来是这样。”老周轻轻点了点头,在厢房的勘查,好像也没有什么重大收获,然而又似乎在情理之中,唯有如此,才能说明犯罪分子的狡猾。正在这时,在一名小沙弥的带领下,五名昨晚留宿万佛寺的居士被带到了厢房,据慧明介绍,过两天万佛寺将有重大佛事活动,故而留宿寺内的热心居士比平日较多,让老周颇感惊诧的是,其中竟有一位四十多岁的漂亮女士。据其自己介绍,她是市京剧院的演员,业余时间喜欢看书写作,曾在全国颇有影响的红学期刊上发表过数篇文章,引起相关人士的关注,可以说是红学领域的新秀,被方清华引荐加入了A市红学研究会,并曾正式拜方清华为老师,女士的名字也很好听,杜馨雨,真是名如其人。
“其实对佛学感兴趣,主要还是因为红学,因为《红楼梦》当中涉及了大量有关佛学的知识,在这方面,老师对我的影响也是蛮大的,这几次来万佛寺,都是和老师一道来学习佛法的,没想到老师自己却……”杜馨雨说到这里眼圈一红,说不下去了。关于昨天晚上的情形,杜馨雨并没有提供过多的情况,晚饭过后,她跟随方清华一起聆听了慧明大师演讲佛法,时间也就一个小时左右,大约8点钟的样子,方清华回到厢房和慧智下棋,因杜馨雨对围棋一窍不通,加上寺中雪夜极是难得,遂独自一人去后寺欣赏雪景去了,大概晚上10点钟的样子,方才回到自己房间,之后便一直没有再外出,这有同住一室的另外两名女居士可以作证。直到今天早上,听到方清华惨遭不幸,杜馨雨有一阵还不相信这会是真的。
“老师为人一向谦逊有礼,在交大以及在红学会都有极好的口碑,我实在想不出老师会得罪什么人。”面对老周的询问,杜馨雨如是说。
另外几人,其中一人是方清华多年前的学生,名叫邓炳辉,而和邓炳辉一块儿来的人叫葛宏运,此人是邓炳辉的发小,现两人合开一家公司——万山红文化传媒有限公司。两人是在参加万佛寺的佛事活动中邂逅方清华,遂成为亦师亦友的关系,这次是几人相约一起来到万佛寺。昨天晚上,因两人有重要的商业方面的事情需要商谈,故晚饭后一直没跟方清华在一起,可是说到证人,两人却面面相觑。
“周队长,您也知道,自古商场如战场,保守机密是第一位的,所以我和葛兄商谈问题,是不可能有第三者在场的,故而我们只能是相互证明,至于说到第三者,实在抱歉,我们无法提供。”邓炳辉此时说话的语气已有了几分不满,是啊,平白无故的谁愿意背上一个杀人的嫌疑呢?而老周只是似有若无地笑了一下。至于最后两位居士,却是杜馨雨在佛学路上认识的同道,两位热心的大姐,她们和方清华只是见面点头的关系,并没有深交,而且更为关键的是,两人都有可靠的证人。昨天晚上,两人与另外几名僧人一直在闲聊,所聊话题无非天文地理,之后回到住处,却见杜馨雨已在那里,三个人简单聊了一会儿后,便各自睡去,谁都未曾离开厢房半步,这就基本上解除了对她们的怀疑。老周知道,对万佛寺的现场调查,收获暂时只有这么多了,有很多的问题需要以后细致的工作再去搞清楚,当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的时候,犯罪分子也就浮出水面了,时间虽然对刑侦工作来讲,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但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有时是必须的,也是为了将来更好的快。
午后的阳光在雪后竟有了一丝暖意,路面上的积雪有的已开始融化,在返回市里的路上,因为是下坡路且雪天路滑,故路上行车缓慢。每当这个时候,老周都愿意和陆阳交换一下对案件的看法,所谓集思广益,这对案件的侦破工作是有利的,而陆阳显然已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
“周队,我个人以为,这是一起经过精心策划的谋杀案,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复仇。”
“噢!”老周的脸上洋溢着一丝赞许的笑容,他就欣赏有主见的年轻人,同时用目光鼓励陆阳继续说下去。
“一般而言,凶手杀人只以索取被害人的性命为最终目标,而本案却有所不同,凶手达到目的后,还要煞费苦心地给方清华摆出那样一副姿势,对其进行羞辱,可见凶手对其怀着刻骨的仇恨。”
“怎么讲?小陆,你对那个姿势怎么看?”说实话,老周一直纠结于这个问题。
“周队,我有一个不算成熟的看法,那个姿势应该源于曹雪芹所著的《红楼梦》。”说到这里,陆阳谦逊地笑了一下。“周队,我还得跟您讲清楚,我们目前书店里所能买到的《红楼梦》,一般注明是由曹雪芹和高鹗合著,目前普遍的看法是,一百二十回本的《红楼梦》,前八十回是曹雪芹的原著,而后四十回,是高鹗续补的。红学界一致认为,后四十回无论思想性还是文学性都难以和前八十回相比,可是像许多美好的东西一样,《红楼梦》本身就是一个残缺品,而唯其残缺才给后世留下无限的遐想。”说到这儿,陆阳顿了一下,此时车已驶上了回城的高速路,路况比以前好多了,而老周的心情也不似先前那么沉重了,他一直比较看重陆阳的谦虚好学,只是没想到小伙子对《红楼梦》还颇有一番研究,似乎是看出了老周的心思,陆阳调整了一下坐姿,接着说道。
“周队,在上大学时,我曾有一段时间特别着迷于《红楼梦》,为此,相关的红学方面的书也看了不少。当前红学界研究的成果表明,其实当初曹雪芹是把《红楼梦》写完了的,全书共一百一十回,只是由于某种特定的历史原因,后面的三十回遗失了,这不能不说是个千古遗憾,其中有不少回目的题目,在胭脂斋评《红楼梦》中都有所表露,我印象深刻的有一回就叫‘贾宝玉雪夜围破毡’,说的是贾宝玉在贾家彻底破败后,被囚禁在狱神庙里,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围着一席破毡子终于顿悟,后随着癫和尚和空空道人一道出家而去。联想到本案的方清华,就有许多相似之处,方清华被凶手剃去了头发,而且也围着一席破毡子,而昨晚也应该算是雪夜吧,唯一不同的是,小说里的地点是狱神庙,本案是万佛寺。另外,贾宝玉是出家为僧,而方清华则被人剥夺了生命。”老周听着,面容不禁更加凝重起来,应该说,陆阳的分析有一番道理,否则不会这么巧。但是,凶手这么做的寓意何在?难道只是为了羞辱方清华?老周不禁微微摇了摇头,一桩现代的谋杀案,却和一部古典小说联系起来,这在老周的侦探生涯还是第一遭,他似乎看到了凶手那副略带嘲讽意味的笑容。
“那么好吧,我接受挑战。”老周在心里暗暗说道,同时将目光转向了窗外,窗外,扑面而来的是浓浓的城市生活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