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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暴雨依旧下个不停。

夜色再一次缓慢而又坚定地吞噬了燎州城,厚重雨幕被狂风拧成一条条粗大无比的鞭子,胡乱抽打着在凄风苦雨中瑟缩哀鸣的天地,也不知老龙王是否刚刚记起自己今年亏欠了这片土地好些雨水,想要赶在年底之前一次补足。

尽管燎州城的地势并不低洼,可如此反常的暴雨还是大大超出了城中各条明渠暗沟的负荷,来不及排出的积水满处倒灌,几乎将整座城市都泡在了水里。无数遭了殃的穷苦百姓蜷缩在钻风漏雨的窝棚里瑟瑟发抖,只盼着龙王爷能发发慈悲,收了这该死的神通。

暴雨滂沱的街道上,田知棠蹚着满地横流的积水缓缓而行。尽管手里撑着东市巧工坊的桐油纸伞,随风漫卷的雨瀑仍旧湿透了他的衣衫,但他无意理会,只在心中思忖夏继瑶的真实目的。距离静心雅叙那位清倌人梳笼还有一日,梧桐院将派人前去“捧场”的消息却已在城中传开,若非夏继瑶故意为之,这种事绝无可能发生。

田知棠一度认为夏继瑶此举是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可仔细咂摸又觉不对。严不锐并非世人以为的那么不堪,之所以看似纨绔,只因有夏继瑶这个对比。与猛虎一比,不论多么凶残狡诈的恶狼都会显得逊色许多,可狼毕竟是狼,不是狗,况且岐山院实力强横,夏继瑶绝不会天真到以为取胜之事能够一蹴而就。

那么已经隐忍多年的她为何要一反常态,主动向对手暴露意图?

又是一阵狂风刮过,扑面而来的雨水让田知棠不禁皱起眉头,也打断了他的思绪,于是他兀自摇了摇头,将心头疑问暂且放去一旁,片刻之后,便站在了白云斋门前的石阶上。

如此凄风苦雨的夜晚,本就生意清淡的白云斋自然没有客人,年轻的店家半躺在柜台后头,就着一包花生自斟自饮。看到田知棠前来,白马放下酒壶坐直身体,一边拍打着衣襟上掉落的果壳碎屑,一边微笑招呼道:“这么大的雨,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田知棠收起雨伞,抖了抖靠去门边,真气流转间,周身腾起水汽,又被寒风吹散,迈步走进店内时,他的衣衫已然干透。

从柜台旁提了只茶壶去到桌边落座,他倒了杯热茶捧在手里问道:“说吧,找我何事?难道有线索了?”

白马起身绕出柜台,端着两碟干果坐去田知棠对面笑道:“哪有这么快?找你过来,是想和你确认另一件事情。”

田知棠抬头看着对方问道:“何事?”

白马笑道:“听说夏继瑶要让你去静心雅叙?”

田知棠略微一怔,旋即摇头失笑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白马也笑,挑着眉毛说道:“这是逼你交投名状啊。可你不是仇老生举荐的么?按说仇老生对她有恩,就算她信不过你,也不该做的这么明显才对。”

田知棠冷笑道:“忠诚这东西全看各人心思,可是人心隔肚皮,有哪个上位者会幼稚到将自己的信任完全建立在他人的忠诚之上?那句‘用人不疑’说到底只是上位者用以彰显姿态和笼络人心的口号罢了,真正能够让人放心的从来都是手段,而不是所谓的‘忠诚’与‘信任’。”

白马讶然道:“可是仇老生那边——”

田知棠耸了耸肩膀说道:“仇老生也是上位者,当然能够理解这种做法。再说夏继瑶不让人查我的底细,已经给足了恩人面子。”

听到这里,白马忍不住眨眼问道:“说起来,你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能让仇老生那等人物出面举荐?身为举荐之人,他必须替你作保,万一你——嘿,他的责任就大了,这可不是一般的交情啊。哦,我纯粹只是好奇而已,你若不方便说,权当我没问。”

交浅言深乃是为人处世之大忌,田知棠早已不是那等不谙世事的浪荡少年,自然不会说出自己的来历,只低头啜了口茶水便顺着对方先前的话题问道:“关于静心雅叙的事,有哪些方面是我需要留意的?如你所言,夏继瑶让我去是为了逼我交投名状,可是此行不易,严不锐平日出门必有高手侍卫随行,何况他对那个什么方青鸾早就垂涎已久,连你都已经知道夏继瑶会派我前去,他当然也能知道,又怎会不做准备?”

白马颔首笑道:“你确实需要留意一些人。”

田知棠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请讲。”

白马伸手从面前的瓷碟里抓了把花生,一边摆去桌上一边说道:“‘虎丘屠子’宋金虎、‘玉蝎子’聂玉英、‘送终秀才’温小满、‘乐善好施’陆双堂。”说到这里,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指着桌面上一字排开的四颗花生又道:“此四人乃是严不锐最为得力的心腹手下,除了陆双堂不会武功,其余三人修为皆在知弦以上,不过以你的实力,应当只需留意温小满。据说此人已摸到了灵犀的门槛儿,加之其心性冷酷,出手必杀人,坊间向有‘小满不满,神仙丧胆’的说法广为流传。”

田知棠点头道:“温小满,我记住了。”

白马跟着又道:“然后是‘无病无灾’长孙疾、‘尽归桑梓’金为桑、‘铁头老六’铁志廉以及——‘夏不闻蝉’谢骢。”

田知棠愕然道:“谢骢?他真的来了?”

白马轻声笑叹:“看来你之前并不相信我啊。这也难怪,你我非亲非故,便换做是我,同样不会轻信。”

田知棠淡淡道:“承蒙理解。”

白马摆了摆手,继续之前没有说完的话题:“长孙疾乃是千帆会燎州堂口的老大。千帆会固然只是天下漕帮在名义上的会盟,内部十分松散,但这些年燎北漕运兴盛,处在大河上游的长孙疾实力决计不容小觑,而千帆会会首郑九公也有意认他为义子,这件事意味着什么,我想你应当能够明白。”

田知棠颔首接道:“郑九公膝下无后,有他鼎力支持,千帆会下任会首之位几乎就是长孙疾囊中之物,而作为回报,后者当然也会保他安享晚年。”

白马笑道:“不错,就是如此,所以长孙疾此人在燎州黑白两道的地位很高。别处漕帮都是靠着官府赏饭吃,可燎州出的是煤铁,进的是米粮,这些都要仰仗漕运通畅,燎州民生若想‘无病无灾’,就少不得要看他长孙堂主的脸色。金为桑也是同理。”

田知棠问道:“怎么说?此人不是金戈铁马镖局的东家兼总镖头么?”

白马摆手说道:“明面上是如此,实际上么——”他略作停顿,神秘一笑又道:“他是燎州大小一十六路绿林好汉共同推举出来的总瓢把子!”

田知棠闻言,不禁摇头失笑道:“难怪他的金戈铁马能够成为燎州第一镖局字号。”

白马跟着笑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接下来是‘铁头老六’铁志廉,虽说此人没甚本事,其身后的铁头帮实力也上不得台面,但是与前面说到的两人相比,这位反而才是你最不能得罪的人物。”

田知棠讶然道:“怎么说?”

白马将手中剩余的花生尽数撒到桌上,又以掌为刀从中分出小半说道:“如今燎州城中上百个帮会字号,有小三成的根子都在铁头帮。”

田知棠越发诧异:“竟有此事?”

白马解释道:“铁头帮原本叫作‘铁字盟’,曾是铁头老六祖上拉着几十个江湖同道联手竖起的字号,传到铁头老六祖父那一辈儿时,铁字盟已经是燎州当之无愧的头号帮会,帮中堂口数十,弟兄不下两万。后来先帝继位改元昭化,启用严荣为帅,急于立威的后者决定拿江湖开刀,头一刀就砍在了燎州。铁头老六祖父心知铁字盟树大招风,为保全帮中弟兄,竟然主动分家,亲手拔了香头送诸位堂主自立门户,此举虽让众人免去一劫,铁字盟却也就此一蹶不振,但从铁字盟分出去的那些字号无不对铁家当初所为感念于心,即便铁头帮到了铁头老六手上已经沦为三流,众人也无不尊称后者一声‘六爷’。”

田知棠忍不住笑叹道:“好家伙!合着铁头帮的背景如此了得?”

白马将散落在桌上的花生一一捡起又道:“所以这个人真的不能惹。”

田知棠点头道:“马蜂窝么,确实不能乱捅。那么谢骢——”

白马脸色突然变得耐人寻味起来,只见他眯眼一笑,将手中花生放回瓷碟,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节字营出事当晚,此人和金为桑都在塘驿。”

田知棠目光一闪,急忙问道:“你是说——”

白马神色恢复如常,拍着手上的细砂说道:“看来你也知道金为桑与梁天川有旧,我就不废话了。虽说事情是否是谢、金双方干的,暂时还不得而知,但他二人届时既然都会去静心雅叙,你就不能不当心。那种场合,死上个把人实在再正常不过。男人嘛,只需一句‘冲冠一怒为红颜’,无论多么龌龊的事情都能立刻变得理直气壮起来。再说以他们二人的身份,根本无需在意夏继瑶的反应,还能顺手卖严不锐一个人情。夏继瑶给了你一件苦差事啊,话说回来,我看你这样子,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你当真不怕?”

田知棠闻言笑道:“当然怕。我又不是那等没心没肺的二杆子,明明都已清楚利害,怎可能不怕?”

白马一愣,显然没有料到田知棠会如此坦白。

将白马的反应看在眼里,田知棠风轻云淡地说道:“是人就免不了会害怕,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谁能做到真正的无惧无畏,区别在于,有的人只会害怕,有的人是害怕却强装不怕,还有的人则知道害怕无妨,但一定要清楚自己应该怕什么、不该怕什么、何时可以怕、何时不能怕,如果不清楚这些,那么所谓的‘勇敢无畏’,只不过是涂了可笑脂粉的狂妄自大而已。”说到此处,他目光一转看向窗外,对着雨幕之后朗声笑道:“足下以为如何?”

雨幕后无人说话,回应他的只是一阵迈步蹚水声,其间还夹杂着铁器摩擦地面的响动,因为满地积水的缘故,后者听来竟有如磨刀一般。

随着那声响由远及近,一个芦黄色的人影渐渐在大雨中显露出来,倾泻的雨瀑为他勾勒出一圈有如剑刃的细白轮廓。只见此人阔额方脸虎目刀眉,体格健硕猿臂蜂腰,左手勾着腰带,右手拖着一柄尺寸奇大的铁剑,发髻凌乱的头颅低垂,缓慢而又坚定地走到白云斋外侧身停下,这才晃了晃脖颈扭过头来,将锐利目光投向茶馆里的二人。

白马立刻认出来人,不由得面露讶异,低声对田知棠说道:“宋金虎。”说完,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只怕是替严不锐先过来称你斤两的。”

得知来人身份时,田知棠心中便已生出明悟,听完白马所言,他轻笑着点了点头,起身走去茶馆门外。这边刚刚拿起靠在门边的雨伞打开来撑在手里,那边果然就听宋金虎瓮声瓮气地说道:“孙少爷对你很感兴趣,特意命我过来领教领教。”

田知棠笑道:“孙少爷应当对你们多些信心的。”

宋金虎闻言方脸一黑,眼底满是愠色。彼此都是聪明人,正如田知棠明白他的来意,他也能听出田知棠的弦外之音。心中怒火已起,宋金虎也不啰嗦,当即手腕翻转巨剑平举,早已因主人习惯而被磨得圆钝的剑锋直指对手,其上灌注的真气震得剑身轻颤隐隐作响,在周围激出一层水雾。

眼见宋金虎动手在即,田知棠嗤笑着抬脚走下台阶。此前他念在自己初来乍到,行事不宜张扬,这才一直有心藏拙,可夏继瑶那天在大花园里已经把话挑明,令他心中再无顾虑,如今有人主动送上门来,他自然乐得拿对方立一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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