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德县城,在经过了一夜的大搜捕之后,直到黎明时分,才算安静下来。
那些一无所获的守军们,大部分撤离了县城,赶回边境的大营。而留下的一小部分守军,除了支援城门的守卫外,剩下的全部化整为零,脱去军服,换做寻常百姓的打扮。分散在县城的大街小巷,由明转暗,继续搜寻冰儿姑娘的下落。
厉潇墨与高老爷子,在小希的房间里,一直忙碌到天光微明。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悄然升起之时,他们二人,方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走下了楼。
等候在楼下的三人,乍一见厉潇墨的样子,几乎同时惊叫出声。仅仅是几个时辰而已,厉潇墨的面容,憔悴苍老得如同经历了十年的风霜洗礼,俨然是一副中年人特有的颓废模样。
高书祺心疼地靠上前去,红着眼睛,叫了一句:“师傅……”竟是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郝无双赶忙将事先熬制好的大骨汤,从厨房端了出来。厉潇墨与高老爷子也不客气,每人喝下一碗热汤,便急着赶回高杨村。
太子也是一夜未眠,精神稍显不济,他和高书祺一起,送厉潇墨二人到院中。临别时,太子望着厉潇墨,依依不舍地说道:“厉大师,本宫这两天,可能就要回京,不知何时还能再与大师相见,心中颇为不舍。”
厉潇墨极力控制住内心,想要抱一抱太子的冲动,抱拳拱手道:“太子不必抱憾,在下此去最多五日,若回来之时,太子已经回京,也无妨。因为在下相信,有缘定会有再次相见之日。”
说罢,再次深深看了太子一眼,掉头便走。
送别了厉潇墨和高老爷子,三人来到小希的房间,按照厉潇墨临行时的吩咐,这几日不可移动小希,每天给她喂食三遍清水即可。
此时的小希,安静地躺在床上,脸上的赤红,已然退去了大半,呼吸也平稳了许多,仿佛正在熟睡一般,外表上的病态,已经不太明显。
郝无双拍着高书祺的肩,激动地说道:“书祺,你师傅真够神的,现在看瑞希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中毒,看来,瑞希有救了。”
高书祺虽然也为小希高兴,可一想到师傅那张灰白憔悴的面容,心中酸楚不已,他喃喃地道:“无双姐,师傅为了救小希,不知怎样耗损了自己的身体。我昨晚……还曾怀疑他不肯救小希,现在想想,心里真是惭愧……”
这时太子开口道:“高少爷,你也不必自责,说起来,大家都是盼望瑞姑娘早点好起来,情急之下,言语难免有所疏漏。想必厉大师,会理解,不会放在心上。”
高书祺感激地看了太子一眼,道:“太子,您也跟着熬了一夜,小希暂时不会有危险,不如,您先去休息一下。若是您不介意,可到师傅的房间小憩片刻,解解疲乏。”
太子欣然应允道:“也好,回客栈也是麻烦,本宫就在此歇上一个时辰,等下二哥他们,也快过来了。”
这边高书祺引领太子去休息,郝无双则麻利地收拾着屋中散落的物品。由于厉潇墨二人走得匆忙,屋子里用过的物品,都堆放在桌案上。
郝无双拿来一个大型的托盘,将那些瓷盆瓷碗、废弃的棉布条等物,悉数丢了上去。刚想端走之时,高书祺返身回了房间,叫住了郝无双。
“无双姐,你先等一下。”
郝无双放下托盘,看着高书祺道:“书祺,这些东西不扔掉,难道还有用途吗?”
高书祺走上前,伸手仔细翻检着托盘里的东西,并将几个瓷碗,拿到鼻前轻嗅,除了一股淡淡的中药味以外,似乎还有浓重的血腥之气。
高书祺皱紧了眉头,手上却没有停止动作,当他将那些绾在一起的棉布抖开之时,赫然发现上面已经凝固的斑斑血迹,心头倏地一惊,瞬间全都明白。
原来师傅那般憔悴苍老,是因为他用自己的血液,给小希做了药引。
高书祺曾经听爷爷说起过,师傅的师傅,也就是月华真人。由于他修行多年,本身又擅长炼制养生滋补的丹药,久而久之,身体中的血液与常人不同,几乎可以说是百毒不侵,且容颜不老。
有一次,厉潇墨因为年纪尚幼,在翡翠谷中玩耍时,不慎误食了毒草,生命垂危。月华真人为了挽救外孙的性命,采用了渡血续命的办法,救回了外孙,而自己,因此折损了近十年的阳寿。
所以厉潇墨的血液里,也秉承了月华真人的特征,对于大多数的毒素来说,根本伤害不到他。这样一来,厉潇墨的血液,也就变得愈加的珍贵。
可是高书祺没有想到,师傅为了救小希,竟会用了与月华真人相似的办法,不惜耗损自身的元气,将无比珍贵的血液,渡给了小希。
高书祺的双眼再次噙满了泪花,在此之前,对师傅的种种猜疑和些许的怨怼,都烟消云散,消失得干干净净。
“书祺,你怎么了?瑞希有希望活命,是太大的好事,你干嘛还哭啊?”郝无双不明就里,用手肘推了高书祺一下,好奇地说道。
高书祺抹了一把眼泪,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对郝无双道:“无双姐,麻烦你找个大些的布单,将这些东西仔细包好,收起来。”
郝无双瞪大眼睛道:“书祺,这些都是用过的东西,很脏的,要不要我拿去清洗一下,再收。”
高书祺摇摇头,表情认真地说道:“无双姐,就按我说的做,原封不动地收好便是。”
郝无双虽说不太理解高书祺的做法,可还是顺从地包好东西,选个妥帖的地方,放置好。
高书祺则守在小希的床前,用一个小勺,一点点地给她喂着清水。
与此同时,怀德县衙里却是状况频出,意外不断。
原来,守军辛苦忙碌了一夜,却连冰儿姑娘的影子都没有摸到,天明时分,袁明致和万经纬商议后,撤回了大部分的兵士。
头天夜里,袁明致得到衙役的回报,说是厉潇墨已经回了恒泽老街的面店,高老爷子也一并赶到,一直悬着的心,才算稍稍放回了肚里。
后来,袁明致和万经纬以及霖哥儿三人,抽空过去看望了小希,正赶上厉潇墨二人在为她诊治,不便打扰。于是只在楼下停留了片刻,便又回到了县衙。
打发走了守军之后,灯火通明了一夜的县衙,在清晨的阳光中,刚刚安静了下来。袁明致满面倦容地坐在银杏树下,与万经纬一起,吃着早饭。
这时,一名同样是满脸倦意的衙役,手里拿着一封信函走过来,双手呈给袁明致道:“大人,这是刚刚收到的来至京城的密函,请您过目。”
袁明致心中,顿时升起隐隐的不安,自己才回到怀德县不久,密函随后就到,难道是京城里又发生了新的情况?
他伸手接过密函,并没有立刻打来,而是对那名衙役吩咐道:“你马上去趟姚家画苑,把姚老先生请来,让昨天的两名目击者口述,给女嫌犯画像。另外,也一并把冰儿姑娘的头像画出来,拿给本官过目后,开始全城张贴。”
衙役领命而去。万经纬伸头过来,对袁明致道:“袁兄,京城里何人给你发来的密函?以袁兄你的职位,顶头上司不是应该在州府吗?”
袁明致往后挪了挪身子,避开万经纬窥探的目光。这才拆开了密函,一目十行地迅速阅读了一遍,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万经纬观察着袁明致的脸色,急切地问道:“袁兄,你倒是说句话呀,到底出了什么事?”
袁明致将密函重新封好,揣进怀里,沉吟半晌,方道:“经纬,密函是皇上御笔亲书,特意遣人送来的。”
万经纬震惊地瞪视着袁明致,道:“袁兄,你是说……这封密函,是皇上的手书?别开这样的玩笑好吗,就凭你一个小小的县令,皇上会如此器重你,不太可能吧。”
袁明致斜了万经纬一眼,没好气地道:“经纬,为兄虽然秉性顽劣些,不太拘于小节,但你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拿皇上的手谕开玩笑。我还没有娶妻生子,小命珍贵着呢。”
万经纬想了想,恍然顿悟般地一拍小几,道:“袁兄,我明白了。你之所以被贬到怀德县,做了七品的县令,其实这些都是掩人耳目的假象,事实上,是皇上另外对你委以重托,方便行事,对不对?”
“经纬,你总算聪明了一回,这次,你猜得没错。”袁明致对着万经纬竖起了大拇指。
万经纬自嘲地一笑,道:“行了袁兄,你就不要再损我了,快跟我说说,皇上的密函里,都讲了些什么?”
袁明致习惯性地抖了抖袍袖,心情却有说不出的沉重,第一次,他感觉有些无法面对自己的这位好兄弟。
可是,隐瞒真相,也不是长久之计,只得避重就轻地说道:“经纬,此次皇上的密函,主要说的都是些家务事,唯一着重嘱托我的,就是要保护好瑞姑娘的安全。”
万经纬喜滋滋地说道:“原来皇上如此在意瑞希,倒是有些当舅舅的样子。对了,袁兄,关于瑞希的身世,也是你上次回京时,亲自向皇上禀明的吧。”
袁明致点头道:“正是。当时皇上就吩咐我,一定要暗中派人保护瑞姑娘,虽知,她竟然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遭人暗算。如果瑞姑娘真有个闪失,恐怕……本官的这颗脑袋,也扛不了多久喽。”
“我说昨日你听到瑞希中毒的消息时,表现得那般激动。我还以为,你单纯是为瑞希担心,原来,却是在拼命想要保住自己的项上人头啊。”
袁明致摊摊手道:“两者兼而有之。最重要的是,不能辜负皇上对我的重托,否则,就算皇上不杀我,我也会内疚惭愧一辈子。”
万经纬深以为是地点点头,继续追问道:“袁兄,皇上大老远送来密函,不会只说了这一件事吧。”
“还有,皇上说霂云长公主已经启程,这两日就将抵达怀德,让我与你一起,做好接待和保护的事宜。”
万经纬诧异地挑眉道:“姑姑也要来怀德?她这是急着要见见自己的亲生女儿?可是瑞希还在昏迷中,不知姑姑看到,心里该会多么的难过,真不该在这个时候过来才是。”
袁明致叹口气,道:“霂云长公主得知女儿被调换的真相后,回到府中与陆齐冲理论,却不想被陆齐冲精心编造的一套谎言说动,竟是相信了他的诡辩。再次进宫去说服皇上,惹得皇上龙颜大怒,当即责令陆齐冲幽禁府中,闭门反思。”
“而霂云长公主仍是半信半疑,两头为难,这才决定,亲自来怀德一趟,见见瑞希,当面确认真伪,以解开心中的谜团。另外,经纬,陆齐俊颜已经在几天前,偷偷离开了王府,带着两名贴身丫头,不知所踪。”
万经纬剑眉深锁,不悦地说道:“姑姑也真是耳朵根子软,姑丈随便几句话,就能将其说动,信以为真。这次来怀德县也好,等她亲眼见到了瑞希,不用旁人再劝,自己也该心中有数。”
说到这里,万经纬瞥了一眼袁明致又道:“袁兄,你说陆齐俊颜……是不是也听到了风声,觉得没脸在王府呆下去,于是,自己主动离开……”
袁明致摇头道:“陆齐俊颜就算已经知晓了真相,她也未必会选择主动离开。经纬你想想,她从小在国公府长大,一旦没有了你姑姑、姑丈的庇佑,她哪里有地方可去?何况,也没有亲人朋友可以投靠,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偷跑出来,是为了寻你。”
“袁兄,若真是这样的话,也好,等我们抓到了冰儿姑娘,正好让她们母女重逢,也省得费事了。”
“你倒是想得简单。”袁明致抬眼看着万经纬,忽然面色一沉,缓缓说道:“经纬,还有一件出乎意料的事,你听了,可千万不要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