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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狼人杀与洋葱圈

到最后,庄遇都没有把那张票给送出去。林未汀也没有来琴房。他一个人从早上十点半等到了晚上六点。

那场音乐会,庄遇是一个人去的。他占了一个座位,书包占了个座位。这人还把书包当心肝宝贝一样摆好,庄遇左挪右调,上下看了半天,终于把那包放在了最正的位置。末了,他还轻轻拍了下书包的顶端,说了句:“爸爸给你选的这个座位不错吧?”

书包不能说话,它委委屈屈地被庄遇拍得瘪了一点。庄遇看着它,就像是看到了屈服在他淫威之下被迫点头的林未汀。

想到这里,他本来沮丧的心情突然好转了不少。

他买的座位极好,视听效果俱佳。这会儿偏偏还多了个空位,真是让一些人眼红。有人走来问他能不能换票,庄遇假装听不见。

大概是他的不高兴表现得太明显,周围人也默默收了声。

灯光渐渐暗了下去,帘幕拉开,庄遇调整坐姿收敛心神,开始看音乐会了。

等到那首巴赫无伴奏大提琴组曲响起的时候,庄遇的眼神就变了。他的目光随着大多数观众一样,落在了那位大提琴手的身上。庄遇暗自感慨,几年前,他就是在这个舞台上,受到观众的注视。

不过事到如今,什么都变了。

他无心再听下去。庄遇垂下了视线,兀自看着自己的双手。虽然现在的他很懊恼,但是他一点也不后悔自己救了曾璇。

如果那件事情重来,他依旧会去救人。但是庄遇也是现在才认清,原来有些东西,是要在失去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真正爱上了它。

曾经他以为大提琴不过是一条捷径,以后会不会继续拉琴都难说。现在他听到台上那并不如他的琴声还能收到如此热烈的掌声时,庄遇轻声叹息。

这时,他听到自己的身后有人小声议论:“听说这个乐团本来有意邀请庄遇参与这一次的表演,但是据说庄遇受伤了,所以没办法再拉琴。”

另一个人小声惊呼:“真的吗?怪不得我好久都没见庄遇在台上活跃了,差不多有三四年了吧。”

“何止啊……”那人很是感叹地说了一句:“我已经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据说他长得还挺好看的。如果他发展得好啊,说不定能兴起一段时间的大提琴热呢,现在小女孩不是挺看脸的吗?”

“可惜了……”

“是啊,可惜了。”

台上一曲终焉,掌声此起彼伏,大提琴手起身致意,庄遇看得眼热。

他习惯性地向身边看去,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侧过脑袋,就能看到那一束温暖人心的目光。女生会抿起唇,然后告诉他,他依旧是天才,他的音乐依旧无二独一。

不过很可惜,这次庄遇的希望落空了,他的身边只有一只书包孤零零地坐在那里。

庄遇苦笑,伸手按在了书包顶部。他的小声呢喃混合在众人的掌声中:

“对啊,可惜了。我居然没在琴拉得最好的时候遇上林未汀,真是可惜了。”

庄遇忍不住想,如果当时遇到的是林未汀而不是曾璇,也许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了。但是他转念一想,那个时候的他真的会留意林未汀吗?

想到这里他又困惑了。

音乐会刚刚进行了一半,庄遇却走了神。他再也听不进去台上的音乐,只是一味的陷入了属于自己的深思。

林未汀一连几天都没有来琴房,庄遇每天都捏着手机走神,想要给她打电话,又别扭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明明那天是自己大发雷霆率先离开,以往林未汀率先投降服软,但是这一次,她却杳无音讯。

庄遇第一次感到心慌意乱。

其实林未汀倒不是因为生气所以好几天没有来练琴,她是被林叔叔绊住了脚步。

她很了解庄遇,也知道男生只是一时之气,生完气后,他肯定又后悔了。只是男生爬得太高又下不来台,所以林未汀只能帮他搭个梯子请他下台阶。

这种事情她做多了,自然也觉得没什么。虽然庄遇那含糊的态度让林未汀颇有微词,但是她从来不会跟庄遇去计较什么。

在他面前,林未汀永远都只会扮演弱者。并不是因为她不能胜过庄遇,每一次落败,都是她情愿输的。

胜利有什么了不起的呢?其实人最需要去珍惜的,往往是那些心甘情愿去输的人。他们愿意拱手将王冠相让,俯首只做你一人的不二臣。

不过这次梯子没及时搭,林叔叔回国,林未汀赶回家和林叔叔相聚。

林未汀本想发短信或是打电话跟庄遇解释一下,哪知她给庄遇打电话的时候对方关了手机,发消息过去死活也没有回应。林未汀以为他还在生气,便没有再联系了。

她在家一连住了好几天,直到林叔叔被朋友叫出去聚会的时候,她这才有空重返学校,顺路去看看庄遇。

刚走到申音校园的时候,林未汀还有些忐忑。直到她走上楼梯一步步接近琴房的时候,林未汀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她刚刚走到琴房门口,却听到里面传来了钢琴声和欢笑声。

庄遇很少笑得那么爽朗,至少林未汀是没见过那样的庄遇。但是今天他的笑声这么大,琴房隔音效果不差,但她仍旧是听得一清二楚。

未汀想要推开门的手顿住了,她趴在那条玻璃窗上往里看去,看到了坐在钢琴边的庄遇,还有另一个被他挡了一半的人。

单凭手来判断,那个人应该是个女生。

林未汀想看得更仔细些,她用力趴在门上往里瞧着。哪知大门没有锁上,她的体重往上覆盖,竟然又一次将门推开了。这一次她没有滚落在地,倒是往后退了两步稳住了自己的重心。

大门被推开,林未汀便暴露在两人的视线中。她定睛看去,原来坐在钢琴凳上的另一个人是曾璇。

凑得近了,林未汀将曾璇的五官看得更清楚了。她长得真的是好看,连眼角上的那粒小痣都长得恰到好处。

但是现在不是研究曾璇长得有多好看的时候。林未汀甩了下脑袋,她深吸了口气,说:“那个……打扰了,我先走了。”

遇到这个场面的林未汀虽然心里有种莫名的烦闷,但更多的还是觉得尴尬。若不是亲眼所见,她之前臆想中的两人其实也没有这么般配。

可是今天她看到两人同坐在一张琴凳上弹琴,他们举手投足间长久积累下来的那种默契,却让敏感的林未汀察觉到了什么。

林未汀走出琴房,一直往楼下走去。她心里默默祈祷庄遇会追上来向她解释什么,但直到她踏出了教学楼,庄遇也没有出现。

好吧,权当是她自作多情了。她本以为自己在庄遇的心中还是应该有点分量的,哪知连这一点点希望,庄遇都不屑留给她。

中午十一点多,太阳正烈。校园里三三两两的学生不是躲在树荫下就是打着伞急速行走。只有林未汀一人迎着太阳,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日光的温度晒得她皮肤发红,但林未汀好像没有察觉到一样,依旧被太阳炙烤着。

等到她走到女生宿舍楼下,她的脸颊都被晒红了。

回到寝室的时候,林未汀找了毛巾洗了把脸,又准备收拾收拾东西,回家去住。

反正大提琴不练又不会死。她以前练得再厉害又如何,她什么都不记得了,重不重要也无所谓了。

她自暴自弃地想着,左手却忍不住摆出了按弦的动作。林未汀随意地哼出巴赫无伴奏大提琴组曲,心里的浮躁却慢慢平息下来。

再生气,也不要冤枉自己喜欢的音乐啊。

林未汀深深叹气,她暗自想着,算了,回去之后自己买把大提琴练习。反正她该捡起来的东西也差不多了,接下来只要保证每天练习就好,有没有庄遇无所谓。

虽然这种无所谓的想法,是她自己强加给自己的。

她正在胡思乱想,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林未汀拿起手机一看,是梁枫的电话。

“你在学校吗?”

电话里除了传来说话的声音,还有呼啸而过的风声。那样的肆意,她隔着话筒都感觉到了一阵凉爽。

“在啊。”林未汀回答。

“我马上来,你等我一阵。”梁枫说。

“好,我等你。”

说完这话,林未汀才突然想起今天好像是梁枫约她一起玩桌游的日子。

梁枫说的一阵,其实也不到十五分钟。林未汀听到楼下传来一阵轰鸣声的时候,就走出了宿舍。

她锁好门走到楼下,梁枫拿出了另一个头盔给她。林未汀刚准备戴上头盔的时候,梁枫皱了皱眉。他指着女生的脸说:“怎么晒伤了?”

“忘记打伞了。”林未汀笑了笑,便坐上了后座。

摩托车又是一阵呼啸,带着两人冲出了校园。路过申音的时候,梁枫再次看到了曾璇和庄遇。两人肩并肩走在路边,梁枫心里哂笑,他故意慢下车速,又制造出引擎的噪音。

庄遇转过头看向声音的来源,一眼便瞧见了梁枫的摩托,还有揽着梁枫的腰的人——林未汀。

庄遇还没来得说上什么,梁枫便松了刹车。车辆飞驰而出,他只能怒目而视。

梁枫肯定是故意的,庄遇在心里暗想。他哥哥的套路他还不清楚吗,毕竟是亲兄弟,相互踩痛脚的时候也是一踩一个准。

身边的曾璇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个女生是梁枫的女朋友吗,那次我也见到她了。”

庄遇轻哧了一声,非常肯定地反驳:“才不是。”

曾璇听懂了他话里有些泛酸的语气,她低下脑袋,脸上虽然展现出笑的模样,但是笑容里的苦涩,只有她自己才明白。

“你还有事吗?”庄遇突然问了曾璇一句。

“啊?”曾璇诧异抬头。

“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作曲的事情我还要考虑,有空再联系。”说着,庄遇伸手拦下了一辆空车:“你要去哪里,我可以送你。”

曾璇摇头:“不用了,如果你有事你就先走吧。”

“那你自己路上小心。”

说完之后,庄遇坐进了车里。他对司机说:“望海路玫瑰苑。”

他早就听妈妈说过,这个周末梁枫要在家里招待球队的朋友,这会儿梁枫来学校,只怕就是为了接林未汀去他们家的。

虽然庄遇决定此生再也不会跟梁枫争什么,但是林未汀不是什么。

对他来说,林未汀很重要,不是能够随便拱手相让的东西。

梁枫和庄遇,几乎是同时到家的。不过梁枫的摩托可以直接驶入小区,但庄遇只能从大门口走进来。

从大门到他家还要走上好长一段时间,庄遇只觉得换了物业之后不让外来车辆出入的这个规矩真是变态至极,他们没有想过每一栋屋子之间隔了多远的距离吗?

等他气喘吁吁走到家里的时候,他听到屋子里很是热闹。庄遇推开院门走进去,打开房门的时候,看到客厅里坐满了篮球队的主力。

篮球的经理是个剪着短发的女生,她叫秦灵,在队里人气挺高的。不过庄遇对这人没什么好感,因为他觉得秦灵对他哥哥的企图太强,而且实在太吵了。

此刻秦灵满屋子忙活,像个女主人一样。

庄遇四下看去,林未汀站在一边,她不往人群里走,只是站在走廊边,瞧着摆满了照片的柜子,嘴角擒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她的头发乖巧地束在身后,牛仔短裤和白色的上衣相得益彰。她每次都能把最简单的衣服穿得好看,想来可能是身材和气质的原因。

有些人像太阳,初见时就被其光芒吸引;有些人像璞玉,看得久了才能发现绝世风光。

虽然已经不是初见,但在庄遇眼里,站在人群中的林未汀,依旧独自美丽。

他进屋很久,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存在。庄遇忍不住咳了很大一声,竟然也被屋子里的嘈杂给淹没了。

庄遇有点悲愤,他怎么样也不会不起眼到这种地步吧?

这时,只有林未汀看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林未汀莫名就转过了眼。

她在心里暗想,梁枫不是说过庄遇不会回来的吗?之前在学校后街遇上就已经够尴尬了,现在还要迎面对峙,那不是更加不知所措吗?

林未汀转身就往梁枫的方向走去。

哪知庄遇也大步向前,不过在柜子前停留了一阵。他顺着之前林未汀的目光看去,发现她之前应该是看的他们家的全家福。

照片上的他才十四岁,背景是爱乐之友协会音乐厅。他的神色一贯骄傲,难得的是照片里的梁枫也一脸笑意。庄遇忍不住想,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张笑得如此开心的合照了,从那之后,兄弟俩莫名就有了隔阂。

“好了好了,我们牌也准备好了,吃的喝的也准备好了,大家坐下来吧!”秦灵站在正中间向所有人发号施令。

林未汀见大家都挤到秦灵的身边坐下,她一人默默捡了最旁边的座位。刚刚坐定之后,梁枫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凳子往旁边拖一点,我坐你旁边。”

哪知这时候庄遇也带了个椅子过来往林未汀右边一座:“你别往这边来了,我坐下了。”

林未汀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庄遇,她本以为自己会很生气,但是一对上他那双含笑的眼睛,她在心里建立了好久的壁垒就这样垮塌了。

林未汀怔怔地看着他,眼圈有点发红。庄遇轻拍了下她的肩膀:“你傻啦,前两天的事情我是我不对,今天的事情,我等会儿跟你解释。”

他笑得那么好看,即使做了再过分的事情,林未汀也觉得自己会原谅他。而且最可怕的是,庄遇居然认了错。庄遇啊,他什么时候认过错啊。林未汀一度以为这人就是死鸭子嘴硬的标杆人物。

但是今天他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认了错。林未汀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计较了。

而且他干嘛笑那么好看啊,他这是犯规啊!

林未汀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想让自己眼前的酸意分散开来,但是男生紧接而来地一句话又差点把她弄哭了。

“所以你别生气了,你让我怎么道歉都行。”

篮球队那边的人听到动静看了过来。戴睿不在,只怕又是溜号跑去哪里堵曾茗了。还有两个眼熟林未汀的男生忍不住叫了起来:“天哪有人虐狗,庄遇居然还会说出这样的话!”

庄遇看着那人,很是无所谓地说了一句:“错了就要认,不能让误会更大。”

说完之后,他还特地看了梁枫一眼。梁枫不知道在想什么,垂着脑袋看着茶几上的东西。

这时秦灵发话了,她本就不太满意场面上居然不是她做主角,这会儿她又和梁枫坐得太远,心里更是不开心。她对身边的人说:“你让让,我要和梁枫坐在一起,我不是很会玩桌游,我要梁枫带。”

她平日里本来就是这样霸道,好在队里都是男生,也就容忍她了。

女生如愿以偿换到了梁枫身边,她还是不满,非要挤在梁枫和林未汀中间。等到她把两人隔开之后,心里终于舒坦了。

游戏开始,在第一轮的时候,庄遇和梁枫两人居然同时抽到了狼人牌。当主持人问到他们想要杀掉谁时,兄弟俩先后投票,杀掉了秦灵。

不是别的,兄弟俩都觉得她实在太烦人了。

于是一夜过去,秦灵被牺牲了。

一轮下来,狼人所向披靡杀光一切。庄遇和梁枫胜得毫无悬念就算了,兄弟俩连一点胜利的喜悦之情都没有表露。好像这种事情非常理所应当,根本不值一提。

跟这种人玩游戏,真的是一点乐趣都没有!

虽然篮球队里没人敢吭声,但是大家的心里都是这样想的。

第二轮轮到了林未汀当狼人,和她合作的是篮球队里的一个男生。每个人各自陈情,轮到庄遇的时候,庄遇看向了林未汀。

她被庄遇那种揣度的眼神看得心头一凛。明明她没表现出什么异样的状况,但就是被庄遇的目光搅得无比心虚。

这时庄遇说:“林未汀你把手给我,让我感受一下你话里的真实性。”

林未汀假装镇定地伸手放在庄遇的手上,男生假装高深莫测地把握了一下,最后说:“我觉得林未汀不是狼人,梁枫才是。”

梁枫看懂了那个眼神,他在心里暗暗想着,庄遇这个暴民,分明就是不想好好玩游戏想跟他挑事。

于是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役就在桌游场上拉开,两人自从第一把后便再也没有抽到相同的身份。但是不管怎么样,他俩一定会在明里暗里坑害对方。而且两人你追我赶的势头也没有人劝得住,倒是加大了游戏的难度。

庄遇每一盘都要杀梁枫,梁枫得到机会就要杀庄遇。最狠的两把是梁枫和庄遇分别抽到了小女孩和狼人的牌。轮到狼人的时候,梁枫一抬头就盯着庄遇。好在庄遇没睁眼便没被捉到,但梁枫依旧决定杀他。哪知守卫先保护了庄遇。于是庄遇躲过一盘,在天亮之后的公投,梁枫就被投死了。

庄遇大获全胜。

在第二盘的时候,梁枫顺利翻盘,将庄遇一把弄死。篮球队的队员明显看到,庄遇被投死之后,自家队长的嘴角上挂着一抹无法解释的微笑。

一群人就被这两人的仇恨控制,玩游戏玩得是苦不堪言。但是谁敢说呢?梁枫是篮球队老大,庄遇又是个不得理都不饶人的主。众人也只能被他们牵制,等到其中一个人玩腻了,他们就可以解脱了。

哪知最先生气的,居然是林未汀。

她成为预言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控诉庄遇:“你这个刁民,好好当你的平民不好吗,不要老想着搞事!”

庄遇被训了反倒笑了起来,他不依不饶:“这不是给游戏增加难度性吗,大家平常都是干体力活的,脑子偶尔也要动一动,不能只长个子不长脑子啊。”

一句话说完,虽然没带一个脏字,偏偏将篮球队里的人骂了个遍。其实庄遇也是故意的,谁叫他一回来的时候被众人忽略,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庄遇!”

篮球队的主力们有机会甩掉了手里的牌,他们纷纷凑过来假吗假地虚揍了庄遇两拳,终于可以逃离这个噩梦一般的游戏了。

庄遇护着脸,其实嘴角还有笑意。他在心里偷偷算过,五盘下来,他胜了三次,他目前还算领先。这是第六盘,而且他快输了。

现在游戏中断,庄遇的领先还是领先,梁枫还是落败了。

只要在林未汀面前,庄遇就不想输。即使一盘小小的桌游,也不例外。

桌游结束之后,男生们又发现了客厅里的家用游戏机。他们眼巴巴地看着梁枫,神态中流露出来的渴求实在是让人乐不可支。几个二十岁的男生,齐齐化作只有两岁的小孩。除了嗷嗷叫外,便不知道该用何种语言表达自己的诉求了。

梁枫含笑点了点头,庄遇还补充了一句:“我房间还有新游戏碟,等我上去拿给你们。”

听到这话,梁枫有些诧异地看向庄遇。平日里他特别宝贝那些游戏,碰都不让人碰。这会儿怎么转了性?

庄遇上楼把游戏拿给他们,梁枫看着他,嘴巴微微张开,含糊不清地说了声谢谢。

“谢什么,反正给他们玩一两次又不会玩坏。”

“你以前都舍不得给我玩。”梁枫好像想到了什么似地,嘴角有笑。

“嫉妒嘛,因为你游戏比我打得好。以前玩游戏,你总是偷偷把我玩不过去的存档给覆盖了。”

想起以前的事情,庄遇也觉得好笑。

“那时候看你通宵不睡,又不来求助我,我只能等你睡着之后偷偷盖档,让你接着玩。”梁枫说。

“什么让我接着玩,你真的不是在挑衅我吗?”庄遇问。

“要挑衅你,我就当着你的面玩过去。”梁枫说。

家人间的感情很奇怪。前一秒气到恨不得与对方同归于尽,后一秒只要有人开口说话,又忍不住上前搭腔。虽然在几个小时前庄遇被梁枫气得恨不得踹他两脚,但是现在,又因为刚刚看到的那张全家福软了心肠。

对于家人和朋友,庄遇向来都没什么底线。如果认错能够解决问题,他想也不想就会认错;如果从梁枫面前消失能让梁枫好受,庄遇就选择消失。

他的嘴硬和狂妄,全都是针对外人的。

“曾璇的事情……”庄遇有些迟疑,还是开了口,“她被经纪公司签了下来,虽然不是什么很大牌的公司,不过也算是不错了。她来找我,就是想要我和她合作制作一张专辑。”

听到曾璇的名字,梁枫一秒冷下脸来。他轻哧一声:“不过就是看在自己的名声不够想回头找上你,你和她的事情我不会管。你知道利弊,我不会多话。”

“是,是。”庄遇点头,“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免得你担心。”

梁枫沉默了一阵,说:“如果你再回头去找她,妈会疯的。她不会怪你,她只会怪我。”

“不会再发生那种事,我会处理好的。”庄遇说。

“希望你真的能处理好。”

庄遇很想同家里人好好解释一下曾璇的事情,那次他意外受伤真的是因为他自愿上前,而不是因为曾璇要他去保护。而且在吊灯掉落的时候,曾璇第一反应是推开了他。她比谁都更希望庄遇能够平安无虞。

但是他作为一个男人,怎么忍心看到自己的女朋友被吊灯砸?

他受到重创,曾璇只是轻伤。在那种情况下,受轻伤的曾璇当然受到了更多责难。而且庄遇还是一名出色的大提琴手,那段时间,不少人都在指责曾璇,质问她为什么会让庄遇受伤,是不是因为嫉妒他的名声和才华。

圈内各种声音纷至沓来,曾璇被逼到几乎崩溃。

那件意外,所有人都是受害者,没有一个人该受到指责。

但是现在人很奇怪,喜欢用个人价值去评估一个人该不该牺牲。好像一个人的生存和死亡都不是由TA自己去决定的,而是由世俗口碑决断。

庄遇救曾璇就是不值得不划算的事情,但如果是曾璇为庄遇牺牲了,那才是世人认定的“正确”。

可是从来没有人去在意当事人的想法。庄遇从没想过该不该的问题,他也从不为自己的决定后悔。

就像那个很出名的问题一样。有六个小孩在铁轨上玩耍,有一个小孩在一条废旧的铁道上玩耍,有五个小孩在另一条铁路上。这时候一辆高速的火车驶来,火车刹车失灵,无法停止。如果不改变火车运行的方向,五个小孩就会被撞死;如果改道,那一个小孩就会被撞死。改道扳手掌握在你的手上,你该如何选择?

大多数人自然会选择救多不救少,那一个小孩就被牺牲了。但如果再加上一个条件,那个小孩是你的亲人,你又该如何选择?

这些事情根本无法去论断对错。所谓是非,就是一会儿是,很快就会变成非。这种论角度的问题,又有什么好去争论的呢?

更何况,庄遇是知道后果才去救的。他也清楚自己的人生只和自己有关,但是太多人都想参与进来,便搅乱了一件本该简单的事。

而且那些人只着眼于他在大提琴上的功勋,却从未认真而全面地审视一个叫“庄遇”的人。

当他遇到第一个全面审视他的人,居然还是在他受伤之后。

想到这里,庄遇放眼在客厅寻找林未汀的身影,他看了几圈之后,发现女生端着一盘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从厨房走了出来。

林未汀刚刚走出来,跟在后面的秦灵便喊:“大家来尝尝我炸的洋葱圈,第一次做,不好吃不要见怪啊。”

庄遇听到这话忍不住嗤了一声,而这时梁枫走到庄遇身边,说:“你不准备去尝尝?”

“什么意思?”

听到梁枫的话,庄遇有些意外。他看着自己的哥哥,但是梁枫也没明说,只是径直走过去拿了一个洋葱圈来吃。

庄遇看到林未汀很紧张地盯着梁枫看,等他吃完后,林未汀小声问了一句:“好吃吗?”

梁枫点了点头,说:“你做的吧,挺好吃的。”

林未汀终于松了口气,她有些不好意思用手背蹭了下鼻子,腼腆地笑了。

看到这里,庄遇明白过来。那洋葱圈不是秦灵做的,是林未汀做的。梁枫大概是知道秦灵不会做菜,他也不揭穿,只是走过去抢先当了好人。

庄遇不服,这人明明就是仗着自己知道得多实力碾压他这种毫不知情的群众!

图表现!假好人!不要脸!

想到这里,庄遇一个健步走上去,他长手一伸,连着盘子都给端了起来,圈到了自己的怀里。

有人喊了起来:“庄遇你干嘛!”

“这第一盘食物怎么都是应该孝敬我的啊,反正秦灵会做啊,你要她再炸一盘啊。”

说着,庄遇喊了林未汀一声:“我们上楼,我有事跟你说。”

接着,众人就看到庄遇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拉着林未汀上了楼。声称会炸洋葱圈的秦灵愣在原地,好像石化了一般。

看到庄遇那样肆意妄为的举动,梁枫忍不住苦笑。庄遇永远都是那样出格跳脱,别人与他何干,他也从不给人留情面和后路。

其实这一点,梁枫很羡慕。他羡慕庄遇不用在意别人的目光,也不会畏首畏尾。

庄遇的敢想敢做,是让梁枫最嫉妒的地方。

看着已经消失在楼梯上的庄遇,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算了,让他一次,毕竟他也让了自己这么多回了。

梁枫刚一转头,就对上了泫然欲泣的秦灵,她拽着梁枫的衣角,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队长,救命!”

暗藏的后话不言而喻。救什么命,自然是救她厨艺不精还要打肿脸充主厨的命。

“冰箱上有外卖电话,问问看他们想吃什么吧。”

算了,谁叫他是梁枫呢。

庄遇把林未汀拉到了他的房间。他自己先抱着盘子坐在了懒人沙发上,一口一个洋葱圈往嘴里送。其实庄遇不喜欢吃洋葱,但就是下意识觉得自己不能把这事儿让别人占了便宜。他不喜欢吃又怎么样,不喜欢吃也不能让别人吃。

他吃到发腻,最后在屋子的角落里捞了一只利乐包装的柠檬茶来喝才缓解了嘴里的不适。林未汀就看着男生一边皱着眉头一边吃,她看得都觉得心惊胆战。

等他吃完,林未汀忍不住问了一句:“有这么难吃吗?”

男生摆手:“好吃啊,我从来不吃洋葱的人把这一盘都吃完了,怎么会不好吃呢?”

“庄遇,你的表情出卖了你。”林未汀冷飕飕地反驳。

“哦……”庄遇抹了下嘴,说:“下次你炸点别的吧,我是真的不喜欢吃洋葱。”

“主要是你们家没别的,就洋葱和起司,我就随便做了点东西。”林未汀解释。

“我们不纠结洋葱这件事,曾璇的事情,我跟你解释一下。”

庄遇向林未汀解释了曾璇找上门来的原因,林未汀听罢之后,心里有些别扭。她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只觉得自己的视线落在哪里都是错的。

“你觉得我该不该答应?”庄遇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不该”二字在第一时间在林未汀的脑子里反复盘旋,她连嘴型都凹好了,临到发声的时候,却突然软弱下去。

这是她可以说该和不该就能干涉的事情吗?庄遇一向都有主见,即使她说了不,能改变庄遇的决定吗?

当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林未汀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她自认还没有重要到可以影响庄遇的决定。

见她久未开口,庄遇拖着懒人沙发坐到了她的前方。他抬头看了林未汀,那样的眼神,让她忍不住心软。

“这一次,你替我做决定。”庄遇看着她,很认真地说。

“为什么?”林未汀不解。

“因为我帮你做决定的次数太多,违你心意的事情做得太多,这次,我想还回来。”

林未汀抿了下唇:“如果我说不答应你会放弃吗?”

说这话的时候,林未汀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那就不答应。”

这五个字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

虽然庄遇拒绝了曾璇的请求,但是曾璇仍旧锲而不舍。

她对庄遇说:“既然一个专辑不行,那么合作一首曲子总行吧?”

庄遇再三跟她说明了自己的难处,但是女生依旧执拗。她退了又退,最后说:“那不合作,你可以帮我写一首曲子吗,我填词,你作曲。就想以前你总是为我改编那些歌曲一样。可以吗?”

见曾璇一而再再而三的让步,庄遇也不好意思再拒绝,便应了下来。

当他向林未汀解释的时候,林未汀倒也能理解。

理解归理解,别扭也还是真的别扭。但是林未汀转念一想,自己又不是他的谁,再去得寸进尺的干涉,有点过头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既想征服宇宙,又想拥有大海,到头来,却连自己的心都无法把控。

暑假过半,梁枫和球队外出比赛,林未汀被林叔叔叫回家住。自那天去过庄遇家后,林未汀这才发现,原来两人家住得不远,只隔着一条街的距离。她住在他们家小区大门口的街对面。

两人住得这么近,但却一次也没有相遇,这也算得上是奇迹了。

这样一来,庄遇也懒得约她到琴房见面练习,反正庄遇家里也有琴房,他邀请林未汀到家里更方便一些。

梁妈妈得知林未汀会拉琴,她兴致冲冲地跑去琴房听了一曲。听完之后,梁妈妈非常惊诧,她拉着林未汀不松手:“你学过多久的琴,你的手给我看看。”

林未汀的手指上长出了新茧,梁妈妈摸了又摸,最后有些疑惑地皱着眉头:“你学琴学了多久?”

“不知道。”林未汀遗憾地摇了摇头。

梁妈妈忍不住说:“你的功底和技巧都很好,而且是非常学院派的技法,应该是师出名门。”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林未汀一再摇头,脸上有些愧疚的神色。

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活顺遂的原因,她再也没有梦到过零碎的片段和从前的事情。即使她将写满了记忆的小本子重新翻出来看,也没有任何头绪。

有时候林未汀甚至在想,是不是抹掉了一个人的记忆,那个人存在的痕迹也不复存在了。如果她的亲人都认定她已经死了,那她是不是就真的死了?所以现在活着的她,到底是谁?

每次想到这种问题的时候,林未汀都不得其解。最后她只能用看书或是练习大提琴来减轻心中的烦闷。

林未汀想,人如果不去考虑吃饱穿暖转而考虑这种哲学性的问题,好像比考虑生存问题更痛苦。前者是肉体上的折磨,后者却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存在。

为了排解这种突然而至的负面情绪,林未汀每天早上都在望海路上跑步。不过医生建议她慢跑为宜,如果跑得太远太久大汗淋漓,反倒更容易感冒发烧,她又要住院。

让她感到惊讶的是,她居然总会遇到庄遇。而且最让她大感意外的是,庄遇突然改变了自己的发型。他将自己搭在额前的刘海,尽数抹到了脑后,露出了光洁饱满的额头。

其实庄遇还是挺喜欢自己的发型。不过那天篮球队在他们家玩桌游的时候,林未汀偶然提到了一句:“我不太喜欢有刘海的男生。”

在场的男生大多没什么反应,只有庄遇和梁枫二人第一时间摸了摸自己额前的刘海。兄弟俩还相互对视了一眼,庄遇挑眉,眼神里意味十足。等林未汀走后,庄遇状似无心地对梁枫说了一句:“有本事你去剪个寸头啊。”

隔天之后,兄弟俩首度同时出现在家里。他们出房门在走道里遇见,两人看到对方的时候愣了一下。因为梁枫和庄遇都不约而同地将头发用发蜡固定,抹到了脑后。

好在梁枫要带队出去打比赛,庄遇有一次出门买早餐的时候遇到了跑步的林未汀。女生塞着耳机在人行道上跑过,她穿着黑色的运动背心和橘黄色的运动短裤。路人都忍不住看向林未汀。

短裤显得她的腿愈发修长,而且林未汀个子高,跑起来的模样更是阳光健康,看得让人挪不开眼。

庄遇拎着豆浆和肠粉默默跟了她半路,每次有男人看向她,庄遇便龇牙咧嘴地瞪向那人。瞪还不够,庄遇还空出一只手指了林未汀,然后又指了指自己。

看到庄遇的臭脸,不少人便收敛了目光。直到林未汀跑进小区,庄遇这才安了心。

其实他也不太懂自己在别扭些什么,只不过伸手比划告诉别人林未汀是他的人时,庄遇的心里莫名有种骄傲感昂然而生。

从那天起,庄遇每天早上都会早起,去望海路上假装偶遇林未汀。

某日两人一同跑完步后,庄遇邀林未汀一起吃早餐。他们面对面坐着,林未汀搁在桌子上突然一震,屏幕亮起。林未汀看了眼推送的消息,诧异地抓起手机说:“港城从今天开始有为期三天的拍卖会展览,我想去看看。有我喜欢的画家的作品在拍卖!”

看着林未汀的模样,庄遇有些感慨。

这几天庄遇发现她一直闷闷不乐,连节奏昂扬激烈的《Libertango》都被她拉得要死不活。

林未汀拉琴最大的特点便是容易泄露情绪。她心情好起来的时候,一首哀婉的曲子能被她拉成快要跳起舞来。要是她心情不好,再激烈的曲子,她都拉得如泣如诉。

莫说庄遇在演奏上任性,比起林未汀,他还会注重曲子原有的感情。但是林未汀却不,她拉琴的时候过分投射了自己的感情。

庄遇也觉得奇怪。林未汀平日里能屈能伸,为什么到了拉琴这件事情上就这么任性。虽然他再三纠正林未汀这个毛病,但是林未汀依旧不自觉。不过这种事情,也不是她想改就能改正的。

一旦林未汀情绪对了,她的功力又实在让人惊讶。有一次庄遇无意间听到她在拉《查尔达斯舞曲》,明明是一个降调慢速版,但是她的手速惊人,整个舞曲被她驾驭得非常漂亮动听。庄遇心脏狂跳,身上止不住泛出鸡皮疙瘩。

他是第一次听到同龄人的音乐也能如此惊人。听完整曲演奏的他,忍不住有些感慨地看向了自己的手。

如果他没有受伤,这样的手速一定不是问题。庄遇咬紧牙关,林未汀,他一定要好好把握。这个女生的身上,一定会出现奇迹。

想到这里,庄遇觉得有必要还是拯救一下女生低落的情绪。他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拿着筷子指着她的手机:“去吗,反正只是一个关口的距离。而且今天人应该不算多,我们可以开车去,港城的路我熟得很。”

上次庄遇没能够在林未汀面前秀一把自己的爱车心里还挺膈应,这一次他终于找准了机会。想到这里,庄遇还有些郁闷,怎么连炫富也要找机会,上次错过了这次绝对不能再错过了,且炫且珍惜。

“真的吗?”林未汀睁大了眼睛,脸上的神色有些犹疑。

“等会儿门口见。”

庄遇根本不给她犹豫的机会,直接给她做了决定。

等林未汀换了衣服拿了证件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被庄遇的那辆红色超跑给吓到了。为了方便她认出他来,庄遇还特地打开了顶盖。

林未汀看到他的车上挂了港城的牌照,忍不住有些感慨。她坐进低矮的车中,小声感慨了一句:“怪不得梁枫要我看看你的车,你的车可比他的贵多了。”

说话时,林未汀好奇地伸手摸向中控台,内心的激动怎么都抑制不住,当然,随之而来的还有小小的虚荣心。她在心里暗自感慨,庄遇真是会哄女生开心啊。

银色跃马标志,流线型车身,标准法拉利红,折叠式硬顶,458spider.

“能一样吗?”庄遇撇了她一眼,“我的车自己的买的。演出费用加上出专辑赚的钱。外加我每年攒下来的积蓄,等了好久才买上这么一辆车。”

说话的时候,庄遇的口气里有掩饰不住的骄傲。

林未汀也忍不住笑:“行行行,庄师父您最厉害了。”

跑车一路风驰电掣开到出入境处,庄遇和林未汀一路上不知道收获了多少目光。好在排队过关的时候也没多少车辆,不一会儿他们便顺利过去了。

庄遇注意到林未汀的证件上的名字和她的名字不符,过关之后,庄遇状似无心地问了一句:“林音是谁?”

“是现在收养我的人的女儿。”林未汀答道。

“那你为什么用她的名字?”庄遇不解。

“我遇到海难后不记得自己叫什么,林叔叔的妻女在一场空难中丧生。他一直没有注销两人的身份,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他干脆让我顶替了林音的身份。最好笑的是我连自己的年龄都不记得了。后来还是医生帮我检测出来的年龄。”

说话的时候,林未汀脸上有种和话语不相符的事不关己。好像这些事情再也不是她的伤疤,而是生活中平淡无奇的一道划痕。

发动机的噪音巨大,随着风声卷入耳里的时候好像悄悄潜入了心脏,震得庄遇有点心疼。

他不敢想,如果自己遭遇了林未汀的经历,那该是何等的打击。

好在林未汀被港城的景色吸引了注意,她没有继续多在这个话题上停留。过桥的时候,林未汀忍不住伸手去感受疾驰而过的流风。

有些潮湿的海风在指缝间蜿蜒而去,林未汀忍不住笑了起来。庄遇偷空看了她一眼,自己也抿出了浅浅的笑意。

车子开到市内,林未汀被路边卖冰淇淋的小车吸引了注意。她叫停了庄遇,自己翻身下车跑去街对面买冰淇淋。女生连车门都没开,长腿一迈便跨了出去。

庄遇在车里看得咋舌,他恨不得下去揪着林未汀的衣领教训一番,哪有女孩子这样的,女生难道不该秀秀气气地开车门走下去吗?

还没他想完,林未汀举着冰淇淋走了过来。她递给庄遇一只,自己靠在他那边的车门上,脸上还挂着盈盈的笑。庄遇问她:“吃个冰都能开心成这样?”

“医生限制我吃冰,一个月能吃上一次就算多了。天气这么热,我忍了两个多月,好容易找到机会,肯定要吃。”

说话的时候,林未汀的口吻像个撒娇的小女孩。说着无心,听者却无端软了心肠。

“其实我很喜欢吃甜食。运气坏的时候那么多,遇事之前先吃甜品让自己振作,多好。”林未汀自言自语地说到。

吃完之后,林未汀坐回车里。这次庄遇没让她一脚跨进来,林未汀只好老老实实开了车门坐进来。

林未汀指路,庄遇开车,两人一路平安到达展馆。港城的车车速都很快,庄遇的车速居然也不慢,即使是找路的时候,这人也能当机立断不犹豫。这一点,林未汀真是由衷地佩服。

庄遇停好车后,两人往展厅大门走去。他们刚刚走进,便有两三个保镖簇拥着一个全身黑衣的男人走过来。那人一身潮牌,穿得像男巫师一般。好在港城各栋大楼冷气都开得很足,要不然穿得一身黑的男巫会在夏日的烈焰下给晒化了。

旁边有人小声议论:“你看你看,那个是不是蓝安然?”

“应该是他,明天晚上有他的钢琴独奏会。”

“蓝安然啊。”庄遇听到这人的名字,了然地点了点头。

“你认得他?”林未汀问。

“一个比我小还比我臭屁的男生,一直在海外学习钢琴,现在好像在茱莉亚音乐学院吧。以前做过我的钢琴伴奏。当时演出方打出两个天才的合作,哪知我们都看不惯对方,合作了一首曲子之后再也合作不下去了。不过我不行了,他倒是风头正盛。据说还是少女心目中的偶像呢。”庄遇颇有些感慨地说到。

“你不也是?”林未汀反问。

“你掉了两个字,曾经。”庄遇意味深长地说到。

林未汀小心翼翼地看着庄遇的表情,哪知他看了过来:“你怕我难过?”

“不敢。”林未汀说。

“我不难过。”庄遇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到。

男巫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横行霸道地入了场,林未汀忍不住往蓝安然的方向看了一眼,戴着墨镜的蓝安然正好也看了过来。

那人本来是轻描淡写地一眼,哪知看过之后,又迅速转过头来盯牢了林未汀看。林未汀被那两片黑镜片看得心里发毛。

她心里暗想,这人要看也应该是盯着庄遇看啊,盯着她看干嘛?难道他和庄遇之间有什么不得不说的关系,所以才会这么仇视她?

林未汀正在胡思乱想,这时蓝安然拨开保镖向她走了过来。他走到林未汀的面前摘下墨镜,微微颔首,疑惑地问了一句:“Are

you Waiting?”

蓝安然一脸期待地看着她,眸子里掩饰不住的光辉简直比头顶的灯光还要耀眼。她有些错愕地点了点头。

哪知这位小钢琴家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了一件让人错愕的事情。他伸出双手,狠狠地抱住了林未汀,咬字不清的中文还是让林未汀听出了大意。

他说:“我好想你,未汀。”

林未汀生生咽下一口口水,只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个和她一样高的小男生给勒死在他的怀抱中了。

见到林未汀的蓝安然格外激动,他拽着林未汀的胳膊便往外走去。庄遇被几个人高马大的保镖隔开。林未汀被拽得莫名其妙,她喊了一声:“蓝安然。”

蓝安然回过头来,眼神中带着孩子的稚气。他有些气恼地说:“你以前不是这么叫我的。”

她愣住了,一时间心跳猛然加速。林未汀想,难道这人以前认得自己?那她的事情他会不会都知道?

林未汀试探性地问:“我以前叫你什么?”

“小安子。”男生理所当然地回答。

男生长得是面容清俊,一双眼睛更是熠熠生辉。而且他浑身上下都透出了又自大又聪明的气质,怎么看,也不像是愿意认可“小安子”这个外号的人。

但蓝安然偏偏说得是理直气壮,好像这个外号不是调侃,而是赏赐。

林未汀忍不住暗想,这以前的自己看来不像什么好人,连外号都取得有点欺负人啊。

蓝安然连拖带拽把她赛上车,上车的时候林未汀还在跟蓝安然说:“庄遇庄遇!别把我……我朋友落下了!”

哪知蓝安然一听到这个名字便不高兴起来,他几乎要当着林未汀的面翻出一个大大的白眼。他有些冷淡地回应:“那好吧,让他和保镖坐一台车,我们先回酒店。”

等到庄遇刚刚追出大门,蓝安然便冷漠地让司机关上了车门。林未汀眼睁睁地看着庄遇追到门外,却只能目送他们先走一步。

蓝安然把她带到下榻酒店。男生看着林未汀说:“未汀,你记得我们多久没见了吗?”

看到蓝安然那模样,有点像看到主人回家的小狗。林未汀心想,如果这人长了尾巴,估计这会儿尾巴能摇到天上去。

林未汀很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蓝安然又失望又难过,他转过头,语气有些愤愤不平:“我就知道你当时不会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但是我做到了啊,你怎么还是不记得呢!”

听到这话,林未汀叹了口气,她对蓝安然说:“那个……是这样的……”

面对蓝安然突如其来的怒气,林未汀只能再解释了一遍自己失忆的事情。她一边感慨,想必失忆之前的自己一定特别强势,要不然为什么能降服这样一个骄傲的小男生。

说完之后,林未汀连忙问他:“所以你认得我吗,那你知道我家人的事情吗?或者随便什么都好,我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蓝安然本来气愤,后来又转向失落,最后他莫名觉得难受起来。他明明看到眼前这个人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林未汀,但她的眼神又和曾经的林未汀相距甚远。

“你不是她,我不会告诉你她和我之间的事情。”

蓝安然突然发作,他一把挥倒了放在桌上的玻璃杯。杯中的水洒了林未汀一身。

这时庄遇正好进来,他看到蓝安然突然动手,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搞的?”

听到庄遇的声音,林未汀转过头去,她摇了摇头:“不知道。”

“林未汀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她不可能不记得我!”蓝安然冲林未汀吼道。

“事实上,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林未汀看向蓝安然,摊开双手,一脸无辜。

蓝安然看到林未汀的动作,突然间就愣住了。

以前林未汀也是这样,她摊开双手,说:“你自己都不想自救,就别指望别人可以救你了。”

想到这里,他有些丧气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抵着太阳穴,深深叹气。

庄遇走到林未汀身边,指了指蓝安然,又对着林未汀小声问了一句:“你以前把他怎么了,辜负过他?他这么小,你下得了手吗?”

说话时,庄遇自己都没注意,话里染上了一丝醋味。

哪知蓝安然却抬了头,他的眼神如芒刺一般扎向庄遇:“我和未汀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发过誓的,我这辈子都不会给除了未汀以外的人做钢琴伴奏。你!就是你!”

说着,蓝安然站起身来,他走到庄遇面前,伸出的手指差点戳到了对方的鼻尖:

“你,就是你!你凭什么让我伴奏,你有什么资格!”

蓝安然的骄傲与生俱来,他眯起眼睛打量庄遇的时候,眼神里饱含不屑。

庄遇被他的话激到有点血脉沸腾,他一直告诫自己不要跟小孩计较,但是这个时候,他何止是想跟蓝安然计较,他真想打人。

这时,林未汀突然出声:“蓝安然,你觉得我不是林未汀,我也不认为我认得你这么没教养的人。怪不得你要带保镖,你这样讲话,出去会被别人打的。如果我是庄遇,我绝对一巴掌摔到你脸上。”

听到这话,庄遇有些意外,他很少看到这样强势的林未汀。在他面前,林未汀的骨气撑不过三秒钟。哪知现在,他却发现女生还有如此强悍的一面。

蓝安然看向林未汀,他咬着嘴唇,嘴角还隐隐有些抽搐。他愣愣得看着她好一会儿后,终于垮了肩头。男生不甘心地说:“好吧,我认得的未汀失忆了,她不记得我了。”他走回沙发前坐下,又恢复到撑着额头的坐姿。蓝安然一连做了几次深呼吸后,终于将情绪平复下来了。

他对林未汀说:“你想知道什么,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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