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西湖》2017年第03期
栏目:实力
起风了。万物都在变换位置。一只知了给风相中,脱离树缝,仰面掉在了地上。伶仃的细脚往肚皮上够,叫江煌煦不忍再看。搭把手吧。于是抬一只脚,照着它脑门一蹍。鞋底粘上一点,利索地蹭掉。那是梧桐叶,半片叶子飘到上面,便善解人意地停住不走了。
江煌煦身子倚住城郊唯一的一棵梧桐树,打开手机,玩了一会儿贪吃蛇。画面简陋得令人发指,只叫他打发了五分钟。再吸五分钟的粉尘,粉尘一沉,变成疏朗的天空。他的视线顺着地平线下移,下端却空了几块,那是从石灰白的背景上带下来的,几块暗冷色系的方形布料。
二维的布料多了一维,变成厂房。以前厂房里有人声嘈杂,机器轰鸣,只是没有他想听的声音。如今一切都安静了,他就不再去想早先里面发生过些什么。他转而想到刀片似的刘海,两边耳垂挂着银环。银环沉得像要把那吊上去的耳朵拉到佛陀似的位置,可事与愿违,洛可的耳朵还是越来越尖了。尖得像超级赛亚人。他这么自我形容。——什么……超级赛亚人?洛可笑笑,近前一步,丢给他一本又黄又脆的书,吩咐他看了要有兴趣,就自己掏钱补全系列的剩余部分。
他当真了。待他为龙珠系列花光了零钱,就发觉洛可已不那么受自己膜拜了。可能是多少年洛可说话都没什么长进,也可能是多少年来,江煌煦自己长大了。骑的凤凰山地车,也只是单车的一种,速度快了点,却已开始掉漆。配套的香烟逼格也越来越低,这回是云烟,一包三十就能搞定。洛可踢下后轮支架,就把四眼、三呆喊到一旁,三人互相点着了火。江煌煦一阵咳嗽,手插进兜里,几个热络的字眼逼上舌尖,却给牙齿挡住,没有再脱口而出。
白皙的胳膊搭上他头发,然后击鼓传花,传上他上嘴唇,叫他牙齿一下贴到树干上。问:知道为什么打你吗?树的皮屑呛进鼻孔,堵塞了他的肺部。他喘不上气,遑论说话。好在四眼丢下烟头,在旁点拨了他一下。
原来是他忘了一件事——那台落单的自动取款机附近,还有一个流浪狗的窝。江煌煦承认踩点时他有点心不在焉,他只是报称一切正常,然后由着洛可拿走了那支左轮,将它顶在了某位半夜走出玻璃门的倒霉鬼的屁股上。五十米内没有鬼怪经过,却在钱包还有一厘米脱离裤兜本体的那刻,响起了狗叫。洛可一时着慌,智商登时下线,冲着狗吠的方向啪的一下,扣动扳机。倒霉鬼一捂胸口,却发觉没给打穿,便略带鄙夷地拾起地上那根橡皮筋,高喊起了救命。覆水难收,貌似有了热心群众。洛可招呼众人赶紧上车,踏板没踩稳,就一脚蹬出去,后座的三呆咚地掉下去,差点给狗追上来咬住鞋子,啃去一块脚趾肉。
说着,洛可吩咐三呆卷起裤腿,腿上除了几根疏落的腿毛,没有任何看点。于是又转叫江煌煦跪下,绕着江煌煦转了一圈,两圈;派四眼上前,搜出总共十块零两毛钱。江煌煦感到有些不认识这伙弟兄了,只是低头一声不吭。洛可收了钱,又换成自己来搜,搜着搜着灵光乍现,往根部破碎性地一捏。江煌煦巴掌一捂,再也笑不起来了。汗液啤酒泡泡似地从头旋泻出,世界折过一个直角,朝他一侧颧骨塌陷下去。
洛可说:怎么了,你们怎么了,咱是未成年人,什么叫未成年懂吗?就是打打杀杀不用坐牢。四眼三呆回过神,点点头,随洛可上车,一溜烟跑掉。丢下江煌煦,脑袋里响起各种声音,不管狰狞,轻柔,大腿内侧已经麻木。他不想死在这里,可濒死的大脑开始不听使唤。他隔着裤兜往腿上挠出了血,终于挠出那只诺基亚,点下眼角所见的第一个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