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个女朋友来刺激一下哥,说不定他能振作起来,像个勇士一样出去开疆拓土。当然,这个女人必须是个眼光特别的女人,看上他的一切,包括他的一文不名,并且愿意用爱情来打动他,烘暖他,把他从慵懒中拯救出来。
事实上这几乎不可能,如果我有一个妹妹,我坚决不会同意她把自己嫁给这样一个男人。
只有我来当这个家庭的救世主了,就算当不起,也要树立起这个信念。就在这天晚上,我有了个想法,我要去开一间自己的超市,就是那种小小的类型超市,让哥哥去照看店面,这样一来,不仅我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店,哥的生计也有了着落。当然,本钱是个问题,我可以去跟王宏发说说,让他借我一点,供货商那边,很多人都是多年的朋友,可以先供货后结算。
找王宏发之前,我决定先跟心欣说。
她不太理解:你这不是拆自己的台吗?放在一个店里经营就好了。千万别跟爸爸说,他会觉得你是不是有了二心。
那你怎么看?你是站在我一边,还是站在你爸爸妈妈一边?
我当然是站在你这边,但我们也得替他们想一想,对不对?
我同意暂时不提,待以后见机行事,但暗地里,我开始畅想自己的小超市,我要让它一天天变大,等我赚钱了,我要在镇上盖一栋自己的房子,楼下营业,楼上开小旅馆,母亲可以接来一起住,当然还有哥……
我可不能等太久,再好的点子,不及时实施的话,就会失去先机,因为这世上谁都不笨,谁都想捋起袖子大干一场。
我动起了心欣的脑筋,她有点钱,从小到大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可能连小时候的压岁钱都在里面。也许我可以说服她先借给我。
就在我野心勃勃的时候,母亲带信来,让我务必马上回去一趟。
刚一进村,就看见我们家屋顶上冒着跟别人不一样的炊烟,又粗又直,可见火力旺盛。
还没到家,一个在路边饮牛的老人告诉我,来稀客了,要娶新嫂子了。
我有点不相信,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还在门外,就见两个女人坐在客厅里,老的枯瘦中透着精明,年轻的那个让人心头一震:几乎可以称得上漂亮,而且时髦,黄头发,黑色指甲油,一件衣服罩到大腿中间,既不像上衣,也不像裙子,短靴上的假碎钻闪着零乱的光,我见过这种打扮的姑娘,但我没在我们家见过这样的姑娘,第一个反应就是她们可能走错了地方。有人说了句什么,姑娘礼貌地站起来,目光相遇的瞬间,我心里咯登了一下,她的眼神很特别,我一时无法形容,有点野,有点犀利,有点不耐烦,还有点……我说不清楚,反正,她的眼神有点特别。也许漂亮的姑娘的眼神都有点特别吧。
打过招呼后,我就去厨房。我迫不及待地想要问问母亲。
刚一转身,就听见那姑娘大声说:房子不错,对吧?
媒人轻轻咳了一声,也许还有眼神什么的,总之,她咳过之后,那姑娘就没再说什么了。看来是个直肠子的人。也好,比惯于转弯摸角好。
母亲告诉我,事情来得很突然,媒人昨天才提起,今天就上门来了,说是那姑娘在外面打工,正好回来休假,只有三天,已经用去了两天,今天要是不来,就得等到年后了,夜长梦多,不如见个面再走,成,就立马定下来,不成,就当没这回事,两不耽误。
这么急?又不是买东西,见一面就能定?
母亲把我拉到墙边,压低声说:慢了就抢不到了,如今哪家有姑娘回来,媒人就一窝蜂上门去抢。今天来的这个,是我半年前就提前托人排队,帮你哥抢过来的。
事先了解过她吗?
母亲摇头:用不着我们去了解,一切都在媒人心里,她见过的人多,心里一掂量,多半八九不离十。
我正觉得这样有点冒险,哥轻悄悄摸了过来,我问他感觉如何,他居然面带羞色地笑了:比我想象的好得多。
哥的表态让我大吃一惊,我说你对她还一点都不了解呢,结论是不是下得太早了。哥说:不是说男人是靠眼睛谈恋爱的吗?看着舒服就行。
这样的回答真叫我难为情。无论如何,作为一名相对冷静的旁观者,我觉得还是应该提醒一下哥。
既然人家马上就要走,不如你们俩出去单独聊聊,增进了解。我给哥出了个主意:两里路外,有个家庭杂货店,你可以带上她一起出去买包盐什么的。我直觉那姑娘看不上哥,他有什么呢?穷,土气,老实,样样都是致命的缺点,我希望哥通过交谈看到这一点,别无谓地做些白日梦。
姑娘很大方,当时两人就肩并肩出去了。
媒婆过来对母亲说:这孩子眼界高得很,这次回来,已经回绝了三个小伙子了,你家儿子样貌最好,我看有谱。母亲谦虚中透着自信:我儿唯一的缺点就是老实了点。
老实好,谁喜欢那些滑头。你再看看他们两个。
顺着媒婆噘起的嘴看出去,前面两个人的背影似乎比刚才靠得更近了。媒婆心有成竹地说:你们就准备办喜事吧。
这真是一趟漫长的买盐之旅,母亲的饭早就煮熟了,隔一会就出来朝路口张望,媒人嘴角挂着笑意:再等等吧,你这边煮熟了,他们那边还差着一把火呢。母亲听了,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晚饭热过三回之后,他们终于回来了,跟出去的时候不一样,他们是手牵手恩恩爱爱走回来的,我和母亲悄悄对视一下,又马上分开。
饭后,媒人带着姑娘起身,两方依依惜别,母亲趁机掏出一个红包,塞进姑娘的手里,她当然是假意推托了一阵,最后假装无奈地收下。
按照惯例,哥送她们出村。我和母亲站在门口望着他们的背影,从后面看,我觉得他们俩很般配。母亲却忧心忡忡地叹起气来:也不知这一万块钱会不会打水漂。
一万?你是说你刚才给了她一万?我吓了一跳。
我给的见面礼是最少的,有些人家还一万五、两万呢。
我感到浑身冰冷,就在结婚前一年,我全年的工资加起来还不到两万。我知道母亲为什么要忍痛舍我了。
哥回来了,心却没有随他的人一起回来,他两手插在裤兜里,来来回回不住地走。
母亲开始一条一条摆出自己的疑问:长得这么好,为什么二十七八了还没着落?必定有原由,婚姻是一辈子的事,可要把眼睛睁大点。
哥不吱声,我抢着说:既然不放心,刚才又何必给那一万块钱?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嘛,你以为我愿意?我的心像刀在割。过了一会又对哥说:那么多打工的,你看得上,人家也一样看得上,我是怕你太老实,被人骗了。
哥还是来来回回地走,不知道他在想啥。
我踢了哥一脚,他总算停止了驴拉磨似的走动。我说:看上去很成熟呢,本来也比你大一岁吧?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她看上去比哥老练多了,我担心哥驾驭不住她。
你喜欢有个幼稚的嫂子吗?现如今,幼稚等同于白痴!
哥终于对我们的怀疑作出了回应。
我猛地明白过来,期待已久的转机已经来临,哥就像一根火柴,那姑娘一来,他就嚓地一声燃了起来。
我这才想起来问她的名字。
哥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来。
你看,这是我们出去买盐的时候,她写给我的名片。
还真的是名片的格式,工作单位,姓名,电话,地址,除此以外,旁边还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句子:边劳动,边做梦,后面是三个感叹号。笔画弯曲,力度不均,像是亢奋状态中匆匆草就。
我望着那句话嘿嘿笑起来。
哥严肃地说:你不觉得她这话很有水平吗?
我又嘿嘿一笑。
我回家,哥破天荒送出我很远。分手时,我说:提醒你一句,如果对方太主动,你反而要冷静一点。
冷静?这事要能冷静,那就没戏。
哥吹起了口哨,声音清脆而激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