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清明》1995年第04期
栏目:中篇小说
记者来到村里时,村里正办丧事。大街上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
记者用手拨开围观的人群,艰难地往前走。走到大约村中心的十字街头,见四个路口有四个鼓乐班子在同时吹吹打打。围观的人群不断发出喝彩声。
突然传出一声吆喝,在路口附近的一个院子里抬出一口棺材,八个扛棺的小伙子个个膀大腰圆,皮肤油黑闪亮。围观的人涌动起来。记者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就朝身边一个人打听:
“喂,你知道沈福祥在哪儿住吗?”
那人朝棺材那边一指,说:“那不是,抬着的就是。”
记者没听清,问:“哪一个?”
“哪一个?棺材里躺着的那个。”
“死了?”
“死了。不死谁往那里边躺哩。”
记者愣在那里,心想:“这趟算他妈白来了。”稍停,又问那人:
“你知道他家还有什么人吗?”
“他儿子。沈利发。前边那个就是。”
记者看见的是一个身穿孝衣,头戴孝帽,腰缠麻绳的年轻人,手里举着引魂幡,踉踉跄跄地往前走。记者努力想记住他,结果能回忆起来的只有白衣白帽和引魂幡,还有那四支朝天吹奏的唢呐。
三天后,记者再见到沈利发时竟是一个十分文弱的青年,只是一双眉毛向上挑着,看得出有几分个性。记者说明了来意,沈利发并没有表现出多少热情,这也可以理解,大丧之下,对这些名誉上的事难免淡漠些,记者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就说:“没有想到你父亲已经去世,不过我觉得,宣传一下你父亲,也是对他的一种纪念,像他这样的农民,很有代表性,表现了我们中华民族的许多优良品质。”然后又把大堆肉麻的吹捧话端给这个嘴唇上还没有多少胡须的年轻人。沈利发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并没有产生多少好感。记者渐渐泄了气。
这时来了两个乡政府的人,其中一个是本乡的乡长,姓刘。沈利发让家里人给乡长倒水让坐,自己并不站起来,只是望着乡长一言不发。乡长说你父亲是县里有名的致富模范,省政协委员。他去世乡里县里都送了花圈,已经够隆重了。你们不该把丧事办得这么大,还请了四个鼓乐班子,影响很不好。
沈利发说:“鼓乐班子不是我请的,是他们自愿来的,不信你调查去。”
乡长说:“我不调查,调查也调查不出来,你们早串通好了。”
沈利发笑了,像是默认,又像是佩服乡长的经验丰富。
乡长说:“县委上个月刚发了文件,让丧事简办,移风易俗,我事先早给你说过。”
沈利发说:“县委能管你乡长,管不了我,我又不挣他的工资。”
这话明显的不恭敬,使乡长尴尬了。跟着的副乡长急忙打圆场:“过去的事就算了,以后注意些就行。头七、二七都别张扬了,百天的时候也要简单些。”
沈利发说:“行。我哪能不配合乡里的工作。”然后又让家里人准备酒菜。
两个乡长都喜欢起来。
记者觉得这个小伙子不可小看,就在心里打了退堂鼓。
没想到沈利发却对他的计划很赞成。喝酒的时候对两个乡长说:“这是省里来的记者,要给我爹写一本书。”
副乡长说:“太好了,该写,早该写。沈福祥这人可有得写。说实在的,书要真写成了,也是我们乡的光荣!”
乡长也说:“我们乡政府大力支持,需要我们出什么力,就出什么力,吃、住、行三个方面,有困难就朝我们说。”
于是就在吃饭时商定,过了一百天丧期,记者再来村里进行采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