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13年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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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台的目标出现了。
老慢和往常一样,七点半,慢吞吞走进办公室,进了办公室的第一眼,也总是瞟向灯台的办公桌。那眼神从老慢的眼皮下漫不经心地飘过来,像一丝微风,除非用心,一般觉察不到。
单位里,灯台和老慢算是三朝元老,且都是副处,在这个处处暗战的年代,性别特征在副处级这个区域很明显地消失了。灯台早在五六年前就已经没有穿过长裙,但灯台喜欢买长裙,衣橱里挂一大堆。今年流行波西米亚风,街上到处是细腰长裙地飘着的女孩子和女人们,说飘,是因为那雪纺的柔美,将女性走路的婀娜衬托到极致,偏偏又全是花团锦簇的图案打底,让灯台看了眼馋得厉害。
昨天灯台忍不住买了一条蓝底繁花的长裙,回到家里穿着自己看,雪纺偶尔贴在腿上,像情人的手指轻轻拂过——情人的手指,这个比喻,应该是贴切的吧?灯台在卫生间刷完牙,就着镜子温柔地看自己。
三十三岁的灯台,偏瘦,卷发齐肩,穿着吊带长裙的模样还挺不错。
白伟的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很漂亮?很性感?书上说,四十岁的男人,喜欢风尘。
风尘两个字真毒,把女人的美、性感,还有媚,都包罗其中了。灯台恰恰不是这样的女人,灯台是棵树,不依靠别人、自己生长的树。从小,在孟家,哥哥姐姐们都爱凑在一起疯,唯有灯台一个人,做她自己的事情。
关于那个女人,以灯台的社会能量,稍加用心,找到她还是比较容易的,包括电话号码、家庭关系、工作简历、三代以内的血亲。
但灯台一直没有做,没有做的原因很多,不屑是一方面,更多的是羞耻,那个藏在白伟后头的女人不觉得羞耻,灯台却觉得羞耻,甚至害怕。灯台自知自己智商没问题,但情商不过关,从小到大,家里一旦遇上情感碰撞之类的状况,灯台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藏起来,母亲呵斥父亲时、嫂子冲哥哥撒泼时、姐姐恋爱被甩时……灯台一概跑到小姨家,拼命弹琴。除了弹琴,灯台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现在的灯台也不知所措,白伟的态度很明确——不过了。
她有什么好?灯台问,必须问,她得知道,如果自己是五十九分,那个女人该是多少分。
没什么好。白伟说,没有你漂亮,没有你高,没有你能力强,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办事员。
你疯了。灯台讽刺白伟。
在你看来是如此,在我看来未必。白伟轻笑,仿佛眼前的女人和她的嘲笑根本不值一提。
说说看。灯台在白伟对面坐下来,抱起手。
她说话不像你这样硬,她会很软;她从不坐在我对面,而是靠在我身边;她和我说话从来不抱手,而是托着腮。白伟口里说着,眼底拂过一丝温柔,够了吗?
灯台尴尬地放开手,一丝受伤而惶然浮起在脸上,灯台把脸别到一边,不想让白伟看到:好吧,说重点,你想怎么办?
第一,我想有个孩子。第二,我想跟一个知冷知暖的女人生一个暖和的孩子。
暖和的孩子?
灯台不太懂,孩子是父母的血和肉,哪个孩子不是暖和的?
我是说,心,为人父母者孕育他的心。白伟瞟了灯台一眼,你不会明白的,所以,对不起。白伟站起身来,理直气壮地:我只说一次对不起!
面对一场毫无愧疚的背叛,灯台蒙了。不但没了与那个女人对质的气概,更怕她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像许多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跟自己谈判,对自己说,其实你老公早就不爱你了,或者说,我有了我们的孩子……
灯台和白伟没有孩子。以前是不想要,而将来是不会有。
独自吃过晚饭,灯台穿着妩媚的长裙坐在阳台找星座,很多年,灯台已经养成了一个人在阳台上看星星的习惯。
星星从稀疏到浓稠,又从浓稠到冷清。
白伟终于回来了,喝水的时候,扭头看了灯台一眼,却无视那一身孤独繁华,犹自退到卧室,也不洗漱,睡了。
灯台跟进屋,看到仰睡的白伟脖根处新增的吻痕,胸口一阵紧过一阵,窒息般痛,喉间却发出一串古怪的笑声——那是一个怎样古怪野性的女人?动不动拿白伟当骨头啃。
白伟睁开眼,平静地仰视灯台,眼神陌生。
爱情原来是这样,它温柔地来,却残酷地走,一个转身,枕边人就变成了比陌生人更陌生的人。
我累了。白伟翻了个身,淡淡地说,麻烦你关上灯。
有薄荷的香味从白伟唇齿之间以分子或更细小的成分溢出来,漫在空气里,灯台知道,白伟和那个女人恩爱过了。九年来,白伟每次都要先用薄荷味牙膏刷牙后才肯恩爱。
灯台淡淡点头,关了灯,傲然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