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行这次进草原,没有找其他合伙人,带着自己的儿子徐力,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徐力七岁时患抽风病落下木讷、迟钝的毛病,每遇不顺心事,就两腿僵直,口吐白沫,严重就是休克。他今年已经二十三岁,村里这个年龄段的后生们都娶了媳妇。他的病情十里八村人人尽知,很难在当地娶一房媳妇,虽家庭不错,但知情人绝不把闺女送上门。
徐大行曾和乌日图开玩笑,结儿女亲家,乌日图说,把咱们儿子带来看看,有你这么能干我就认女婿。徐大行想让苏伦嘎做儿媳妇,这个小姑娘聪明实在,一定能照顾好徐力。能娶一房蒙古媳妇,徐大行在村里更有面子,蒙汉一家亲,儿女亲,民族亲。人,一旦有了钱就会想到面子。
夕阳如勒勒车轮一般大的时候,苏伦嘎家的土坯屋飘出牛粪味道的炊烟。没有风的傍晚,炊烟像草甸子上流动的水,弯弯曲曲涂抹在初冬傍晚的天空上。
这几天,乌日图挤下最好的牛奶熬制出一锅上好的奶石,漂出最香的黄油,焙出最脆的炒米,拿出最新鲜的马奶酒等待徐大行到来,如果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莫过于蒙古民族。
徐大行领着儿子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沙子里移动,他们爷俩从老家坐班车,要走六个小时的油路,在一个叫哈必日嘎的地方住一晚上,第二天再换乘一次班车,走两个小时的土路下车。然后徒步到乌日图的营盘,这段路要走三个多小时。
徐大行挺心疼自己的儿子,跑草地进牧区是受罪的活儿。他给徐力系住领口的扣子,说赶快走,草原的气温下降快,太阳一落天气就更冷了。
连续翻过三个沙梁,徐力气喘吁吁地问,赶羊也走这样的路?
徐大行停下脚步,抠抠眼角的细沙,说赶羊哪有这么自由,走路一半由人,一半由天气。
沙梁上的草早已枯黄,风一阵阵吹过,不停的晃动,脆弱极了,又刮过一阵疾风,草就断了,仿佛能听见断裂的声音。
爬上一个小沙梁,徐大行长吁一口气,儿子,你瞧,前面长着枯树的小山坡,徐力顺手指的方向望,好像有炊烟飘起,如乱舞的绸带。
山坡下面就是乌日图家,家里有苏伦嘎,徐力听罢父亲的话,没回答,加快了脚步。
乌日图告诉苏伦嘎说,这几天徐大行叔叔要跑草地,进沙窝子贩牲畜。苏伦嘎异常盼望,她放羊时,总是极目远眺一条条进草原的路,期待徐叔叔到来。苏伦嘎因此会刻意打扮自己,徐叔叔一定会夸她像花一样美丽,她愿意听,听在耳里,舒服在心里。
苏伦嘎在草场里转悠了一圈,羊群安静的吃着草,她把两条牛犊一般大的牧羊狗拴在草场两角,然后站在夕阳里等待徐大行叔叔突然出现在山脚下……
徐大行拉着徐力一口气跑上山顶,徐力站直身子竭力远望,爹,好宽敞的地方啊。
乌日图家的草场一目了然。
山顶上出现两个人,苏伦嘎认出有徐大行。
苏伦嘎像一阵草原的疾风,激动地跑进屋里,喊阿爸,徐叔叔来了。乌日图放下手中的奶茶迎接他的汉人兄弟。
徐大行爷俩儿拖着长长的背影从山坡上走下来,像一对远行的旅客。
乌日图伸出双臂紧紧抱住徐大行,说想死老哥哥了。
热气弥漫整个矮屋,乌日图早就点着了四四方方的泥炉子,上面稳着铁锅,里面的奶茶和炒米冒出阵阵香气,苏伦嘎从正屋取来一盘黄澄澄的饽饽,恭恭敬敬放在桌上。
徐大行叫儿子过来认识乌日图,徐力本来白净的脸,让草原风吹得发了紫,再加上进家陡然升高的温度,徐力的脸像个柿子。
徐大行叫儿子喊乌日图大爷,徐力低着头,两手不停搓衣襟,吭哧半天,也没有喊出“大爷”两字。
乌日图才不在乎这些,咱家儿子壮得像小牛犊,是蒙古男人的样子。在乌日图看来,壮实一点,愚钝不是毛病。
外面飘起雪花,苏伦嘎把干的牛粪一筐一筐提进外屋。
徐大行喊过苏伦嘎,闺女,看叔叔给你带什么了。
徐大行没来家的时候,苏伦嘎每天盼星星盼月亮,徐大行真进了家,她倒有些不好意思,羞于接近了,不停干活,掩饰自己不知所措的窘态,其实她比徐力更怕生人。
苏伦嘎停下手中的活,没吱声。徐大行拉住苏伦嘎的手,怎么不说话,不欢迎叔叔了?苏伦嘎两腮泛起红晕,我最盼望叔叔来我家。徐大行夸奖她,这才是我的好闺女,说着从兜子里取出一个束口的小袋子,像烟袋一样。
徐力两眼瞅着苏伦嘎,就像以前认识一样,那么可爱,那么和善,比父亲讲的苏伦嘎还要好。
徐大行从小袋子里取出一尊金闪闪的佛,是镀了一层金粉的弥勒佛。苏伦嘎眼睛一亮,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憨态可掬的东西。
徐大行一边夸奖一边给苏伦嘎戴小金佛,叔叔给你戴上,低头……抬头……看我闺女长成一朵花了,有了胸前这尊金闪闪佛像,苏伦嘎更显得有灵气。
徐力冷不丁冒出一句话,好像电影明星。乌日图爷俩儿不是很明白这句话的含意,一脸愕然。徐大行却笑出了声,觉得儿子挺会夸人,在徐力的村子里,人们习惯把漂亮女人叫电影明星,苏伦嘎压根不知道明星是什么东西。徐大行想了想说,你的样子像斯琴高娃,漂亮的蒙古女演员。苏伦嘎曾经在苏木(乡镇)看过一次电影,里面那个长了一颗黑痣的漂亮女人就是斯琴高娃。苏伦嘎被徐大行夸得心花怒放。
乌日图乐得连嘴也合不上,怎么没我的礼物啊,苏伦嘎变成了斯琴高娃,能不能把我变成巴特尔(英雄)。
窗外飘起雪花,乌日图对徐大行说,今年天气反常,这次收牲畜一定要快,草原初冬季节,天气长时间安静不是好事,就像一颗不能确定爆炸时间的炸弹,说变就变了。徐大行摸不透草原的天气和纵横交错的路,一切行动听从乌日图。
苏伦嘎把熬好的奶茶、煮熟的羊肉、热好的马奶酒、腌制的沙葱葱端上炕就出院忙活去了。要下雪了,她得收拾院子里的东西。
徐大行示意徐力出去帮苏伦嘎干活,乌日图说,孩子是客人,怎么能干活。徐大行满脸堆笑,以后就是你家女婿,不干活怎么能行。说罢端起酒杯,要碰一杯,乌日图举起手中的小瓷碗,苏伦嘎嫁到你家就享福喽!
几杯过后,乌日图眯着眼睛,有了醉意,舌头发硬,汉人讲婚姻自由,孩子同意,我这群羊做嫁妆,我也跟着嫁到你家,说罢爽笑起来。
外面的天色暗多了,徐力一直跟在苏伦嘎身后,她干什么,他就附和着干什么,始终不说一句话。苏伦嘎觉得这个汉人家的孩子很奇怪,她问过好几次话,他都好像耳旁风,不理不睬。
徐力好像在苏伦嘎身上找到了什么,始终跟在她后面,自进入草原后,除了单一的宽广,徐力没发现什么新奇的东西,只有苏伦嘎是他眼中一道最美的风景。
苏伦嘎很吃力地用铁丝加固羊圈栅栏门,徐力站在身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像一个忠实的追求者,在守望心上人的背影。
苏伦嘎忽然叫了一声,铁丝尖划破了她的手指,徐力一把拉起她的手指含在自己嘴里,那动作快得好像早已知道苏伦嘎会扎破手一样,他使劲吮吸着,苏伦嘎有些慌神儿,不知所措,任凭他吮吸也不敢动弹。过了约半分钟,徐力松开嘴,吐出一口伴有血丝的唾沫,闷声闷气地说,唾沫是消毒的,这样好的快,我不是欺负你。
苏伦嘎脸蛋由红变白,你们汉人懂真多,我听说过狗唾沫能治伤口,没听说过人的唾沫也有这作用。
徐力歪着脑袋说,你不信我?这可是真的,不信,等去我们村子问问。
苏伦嘎有些惊喜,你带我去?
徐力迟疑了一下,那你得问我爹,行还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