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能把鲁太保被抓了兵的事忘了?郭鼎臣老人语出惊人。那件事比这,嗯嗯,好像是要早个五六年呢。而且,嗯嗯,那事儿,好像还牵扯到另外两个女人呢。嗯嗯,那其中一个呢,就是你们村的谢二太哟。
周边坐着站着听说话的人一下子都瞪大了眼睛。
诶,诶!我老大老糊涂了,你们可都别听他胡说。老女儿郭国玉奶显然觉着老父亲话里掺了是非,赶紧替老父亲打圆场。
谢家二媳妇是从年轻时就暗盼上了这太保木匠且一直暗盼到了死的。郭鼎臣老人显然并不理会老女儿的话,只依着自己的故事说下去。早没了牙的嘴里一边说着,一边反复嚼动着外甥媳妇给他煮的半块还没咽下去的羊肉。接着继续道,嗯嗯,只是这场到最后成了像烂死了的青白菜一样的菠菜事由于抓了兵的事给转了个大弯儿,把另一个女人的情事也牵拉到了鲁木匠身上。嗯嗯,就是这样的,你们不知道,娶那扈月桂之前,有两个女人是和他鲁木匠的命牵挂了边儿的。嗯嗯,你们不知道。你们在自家村里,当事者迷,我在外村,我看得清。
村人们一下子恍然大悟。关于鲁太保木匠爷年轻时给抓了兵的事,他们不知早听了多少遍,鲁太保木匠爷本人大半辈子一直都不咋讲,倒是同村其他老人们说道得多。现在,听得了郭鼎臣老人如此一番说道,村人们便开始回忆和琢磨村里老人们从前讲述这事儿的情景。
记得好像是民国三十一年的事。合作化时期,曾与鲁太保木匠爷在一个互助组里的高大宝老人每次都这样开头。那一年李大户领着县党部的人和几个国民党兵来谢家抓谢家老大谢天祥的二弟谢老二去当兵,谢家老小一下都哭哭啼啼起来,谢老二更是坐在地上蹬着双脚杀猪一般地嚎叫,说啥也不当兵去。当时谢天祥的老大谢福生了三个儿子两个丫头,按照两丁抽一的章儿咋也得给抓一个去的。谢家被抓兵的时候,这小木匠鲁太保正像一个挂在树枝上哇哇叫的黑喜鹊,在一棵大榆树上唱着歌儿说着快板捋榆钱子。听说了是咋回事后,就猴子一样溜下树提着榆钱筐到了谢天祥家家里。他让谢家老二别哭了,他可以替他去当兵。他说,他光棍一人,一个人吃了全家饱,给抓了去也是一口饭的事。谢天祥一家人一听都停止了哭,千恩万谢要给鲁太保十块袁大头。鲁太保咋也不要,说他赤条条一个人去混饭,拿钱有啥用处?正说着,有一老妇领着一个小孩讨饭来了,鲁太保便将十块大洋送了那老妇就跟着抓兵的走了。
对的,就是那一年,我记得清清楚楚。也就是那一年,谢家老二娶了咱们村的谢二太秦玉娥结的婚。高大宝老人最后高声地强调道。
然而,后来的故事却歪来扯去出乎了全狄道堡村人的意料。全骆驼城的人谁都没有想到,第三年秋天,被抓了兵的鲁太保木匠爷竟奇迹般地又回来了。
那是一个大晌午天,我们几个年轻媳妇子正在刘秀花家门外大渠南面的渠沿上拽着树桠摘黄杏子吃。四十岁上生孩子血潮死了死后却又被村人们追称为王七奶的王瘸子的女人康梅玉奶活着的时候曾多次描述过鲁太保爷那天逃回来时的情形。她讲,那天太阳晒得像火烧,大渠南面苞谷地里的苞谷都给晒成了二八月里没过场的软男人。忽然,我们听到苞谷地里一阵哗啦啦响,就见一个衣服扯得条条绺绺裤子已经烂到了大腿根儿上,头上脸上全长着长毛的毛人从那苞谷树间钻了出来。哟啊,我们几个媳妇子一下子都吓坏了,还以为是毛野人窜到村里来祸害,都哭叫着要跑。可没想到这时候那毛野人竟说话了,叫道别怕别怕,我是小木匠鲁太保呀。我们一听都住了步,掉后头一看,哟啊妈呀,真还是小木匠鲁太保!
高大宝爷和死后被追称为王七奶的王瘸子的女人康梅玉奶,两人的说法加起来基本勾勒出了鲁太保木匠爷当年代替谢家老二给抓了兵不久又从兰州几千里地逃回来的事实轮廓。但这样的描述,显然存有不少让人无法知悉的巨大空白,当时自然引起了狄道堡村甚至全骆驼城人对这件事的一些细节的极大好奇,如鲁太保木匠爷是咋给押到兰州,又咋地从兰州跑出来的,后来又咋地从那么远逃回酾酐的?等等。好在这些故事缺口后来给金蛇庙村当时一块儿被抓去又一块儿到了兰州的侯鬼鬼爷给补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