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怡从小丧母,父亲觉得委屈她,也就一昧由着她胡来,梓怡在父亲的宠爱下长大,虽然后来有姨娘进门,接着两个弟弟出生,倒也没觉得什么,她八岁时起开始念女子学校,到高中时不过学些穿衣打扮,英文法文,社交礼仪,插花,烹饪,茶道这些嫁为人妇专做少奶奶的技巧。梓怡年轻顽皮,不受教条,常常遛出校门玩耍,一次正在上课,听见外头正在搞学生运动游行,梓怡拉了同学两人趁着老门房不注意,翻墙跑出去,看见警察用橡胶捧水枪制服学生队伍,那是梓怡第一次见赵惟安,再后来,不过是才子佳人,两情相悦,私订终身的老套情节,若不是之后的变故,梓怡曾有一段时间一直坚定自己这辈子铁定是要做赵惟安的妻子的。
梓怡隐约记得那是民国初年,父亲的洋行生意渐渐好起来,跟外国人做进出口贸易,她仍在念女校,不过该教的东西已经翻来覆去教了无数遍,实在学无可学,梓怡每天去学校应付,放学后就跟着赵惟安到处玩乐,日子过得着实开心。
一次回家,她看见父亲坐在沙发上抽烟,姨娘站在一旁,也是一脸严肃,再后来,父亲独坐的时间越来越久,有时候她夜里起来上厕所,路过书房门口总能看见里头亮着灯,父亲一个人坐在灯下,不知在想什么,终于,有一天父亲没再回来,姨娘拿了手袋匆匆忙忙跑出去一趟,神情异常慌乱无措,并召集了父亲平时亲近的几个朋友来家里,聚到书房里商量半天,出来后,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
没过两天,父亲回来了,看上去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有一天夜里,他把她叫进书房,对她说:“梓怡,父亲对不住你。”
顾梓怡年少轻狂的爱情就这么没了,再后来父亲破产,他选择逃避现实,临死之前又对她说对不起!
梓怡想,她这辈子最怕听到的话就是——我对不住你。
她不要他们对不起她。
那时候不过十六岁,她不是没想过逃跑的,收拾了行李跟赵惟安约好了在黄埔江岸口见面,可是那一天她足足等了他一晚上,他都没有来,最后是父亲带着司机来接她,随行而来的,还有聂明宇。
那一刻梓怡才知道,有时候男人要比女人要懦弱得多,女人为了爱情说声不要不就要了,男人却不能放弃家里优渥的一切。赵惟安的家境跟聂家比起来要逊色得多,可也算是书香门第,赵家世代行医,在上海经营一间中药行,那时候公公聂孝东已是陆军校尉兼任着军需处长,不知动用了什么通天的门路,生生逼着赵家老父亲跪到赵惟面前,求他不要再同她来往了。
这当然是梓怡后来才听说的,她一直觉得是赵惟安先负了她。
在她嫁给聂明宇的第二年春天,赵惟安就死了,死因是一次斗殴,赵惟安为了救一个被几个小瘪三调戏的姑娘,被他们错手打死。
在赵惟安的葬礼上,梓怡见到了那个他救下的姑娘,跪在坟前,哭得像个泪人,那眉梢眼角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情神竟惊人的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