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哗——哗——,范大早一扫帚一扫帚地扫着医院的大院子,和住院部两幢楼之间的广场,按照他自己每天定下的程序一下一下地扫着。这时,他听到医院大院外面也是哗——哗——的扫地声音。他知道那是郝大姐在医院外面扫马路,他听到了声音后,对着医院外面的马路上看了看,他眯缝着眼睛,在灯光下找着郝大姐,终于看见了郝大姐的黄马甲,郝大姐那边也停止了扫地,朝他这边看,他抬了抬扫帚,算是在黑暗中和她打了个招呼,郝大姐也挥了一下手。
他扫着,干净的地面在一点点增多,他希望在医生护士们上班以前不要刮风就好了,那他扫过的地方就可以是干干净净了。耿总务有一次上班时看着被他扫过的干净地面对他说,院长都表扬过他,说他地扫得干净呢。他听了,一阵喜悦,也不知道是院长在什么情况下和耿总务说的,想问问耿总务,可开不了口。想到这,他像吃了一个小小的定心丸,定着他的心,舒着他的心,他挥扫帚的手更有力了。
像过去在老家插秧时候一样,一点一点地填补着白白的水田,一棵一棵,一行一行,站起来的时候,眼前已经是一片绿了,后面的空田已经越来越小了。插秧?范大早想到了在老家种田的时候,那是什么日子啊,他突然地想到了每年七月里的双抢,那时候老家水田多,多是种双季稻子,抢收抢种的日子人累得像牲畜。
一想到插秧,范大早又想起那件事情,他现在才知道,那是因为那时候乡下人的日子苦,女人更苦。嫂子的日子过得就是那么糟践。
那年生产队插秧的时候,嫂子和几个妇女在生产队山坞里的一块田里面插秧,范大早和队里的几个男劳力在坞外面的一块大水田插秧,插的时候,只要一抬头,就可以看见他们前面的山坞里的几个妇女,都是弯着腰撅着屁股对着他们,那时候,他还是生产队长,是他分配她们去干的。这块山坞里的水田虽然瘠薄,但面积不大,比外面的田要小多了,妇人家力气到底小一点,全劳力也只有六分半一个工,就让她们插小一点的田。
范大早记得,他偶然站起身,撩起衣襟擦汗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了嫂子的裤裆,嫂子的那条也是打了补丁的裤裆上有鲜红的血迹,在青山绿水的田里,格外引人注目,好像还越来越多,嫂子好像不知道一样,还在那里埋头插着秧。他脸发烫了,虽然他没有结过婚,但他知道,这两天一定是嫂子该洗身子的日子。他想叫嫂子一声,告诉她一下,可他想了想,又觉得那是不行的,这样的事情做小叔的怎么说得出口呢?边上还有这么多的人,何况他这个时候如果喊了嫂子一声,边上的人反而会注意嫂子裤子的。他四周看了看,这块田里的几个人都是大草帽卡头上,正在低着头插秧,好像没有人发现。他知道,要是嫂子被他们这块田的男人看见了,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的。那次,到底是范大早自己沉不住气,不一会就直起身来擦一下汗,眼睛不时地瞥着前面的嫂子,又没有办法说出口,只好小心地等着薄薄的一层窗户纸被哪个捅破。在他一边插秧的扁叔看他站起了,也站起身擦了擦汗。
他看见扁叔笑了,还弯腰抓了一块湿泥巴朝前面扔了过去。泥巴在他嫂子的身边落下,溅了嫂子一身的水和泥巴,嫂子回头一看是扁叔,高声骂一句,也回扔了一块泥巴。扁叔弯下腰来,捧了点稻田里的水抹了一下脸上的泥巴说,也不回头瞧你的屁股,看钻进了多少条蚂蝗了,咬得全是血。这时,两块田里插秧的人都直起腰来,看见嫂子裤裆里的血了,一阵哄笑。嫂子这才转身看着自己的屁股后面。她红着脸,高声地骂了两句扁叔,咕噜一声说回去换裤子,还说自己快去快回,让记工员不要扣自己的工分。
那次范大早虽然和他们一起也笑了一下,可自己还是有点难堪的,到底是叔嫂。以后的日子里,范大早的梦里面常看见嫂子裤裆里的那一片红色,梦见了,就醒了,范大早就感到浑身燥热,不应该这样想,他想,老话是说长嫂如母的。这时,他扫着扫着,感到全身有一点燥热了,他把罩在外面的蓝色大褂子的扣子给解开了。
那时候家里真是穷啊,怎么能穷到那个地步呢?哥嫂的孩子太多了,都是半大小子,还是老话说的,“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家里每年都要预支队里的口粮,是队里有名的透支户。范大早记得,自己也就身上穿的一条裤子,连个换洗的都没有,就是人常说的,穷得没有裤子穿。有好几年的冬天夏天,穿的就是一条嫂子给补的裤子,那裤子到后来已经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了,膝盖和屁股后面只是摞着补丁,把个裤子厚得向下坠,他每天穿裤子的时候,都是使劲地用布裤带把裤子系紧,不然裤子就会往下掉。那时候生产队的女人们喜欢和年轻后生疯,在队里干活休息的时候,她们曾扯过范大早的裤子,虽然没有扯下来,可那群女人的笑声,已经让他脸通红了。因为那条裤子从后面看,屁股处已经像从灶台上拿下的一口锅的锅底一样向外撅着的,弄得总是有人想从后面扯他的裤子。范大早那时候还是年轻后生,丢不起这个丑的。他时时刻刻注意着自己的裤子,把裤带系得紧紧的。
父母过世的时候,范大早才十岁,就跟着哥哥嫂子过了。哥哥嫂子的一窝子儿女,大大小小五六个,眼一睁便要吃饭,范大早就早早地在生产队里挣起了工分,帮着哥哥嫂子养家了。和在哥哥嫂子家干活一样,范大早在生产队里干活从来也是不偷懒的,春天里连续下雨的日子里,他还会扛一把锄头,穿着蓑衣头戴斗笠到队里的水田去转转,怕水大了,把队里的田给冲了,后来还跟着村里的一个把式一起,学会了犁田,在队里是犁田的好手。
不偷懒的范大早在那个年代当上了生产队长,后来又入了党,可终因家里穷,始终没有娶上老婆。生产队里的人对此是没有好话的,说他的哥哥嫂嫂把他当牛使唤,却不给他娶一房老婆。有媒人上门的时候,他嫂子就大声说道,你看家里哪有钱给小叔子娶亲,一大家子人,连一个周正一点的棉絮都没有,灶屋里一到下雨就漏雨,连个翻瓦的钱都没有,哪有钱给小叔子娶老婆呢?有口饭吃就不错了,没看见我们家是年年的透支户么。
范大早到现在也不怨嫂子,那时候家里确实穷。可队里人不是这样说他嫂子。队里人后来说,这个做哥哥嫂子的说家里穷得让小叔子打光棍,怎么自己的大儿子在喜欢看猪狗交配的年纪里,就忙不迭地砸锅卖铁给他把老婆娶进了家门呢?后来,哥嫂的几个儿子也都陆续成了家。
范大早最终没有娶上老婆,四十出头的时候,他的哥哥嫂嫂把自己的第三个儿子过继给了范大早。到这个时候,村里人的闲言碎语早已说了几箩筐,范大早却感觉自己是有人养老送终的人了,自己在外面打工攒下的钱,也就有了去处了。后来他竟然像一个父亲一样,操心这个过继给他的侄子,帮着他盖房娶妻,到侄媳妇生了孩子了,他也像人家做爷爷的人一样高兴,逢人便说,又是一代人哩!又是一代人哩!但哥哥嫂嫂的这个三儿子,到底是和范大早一起住着长大的,过继给他后侄子也改不了口,依旧喊叔,不喊爸。不喊就不喊吧,范大早自己也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