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大人事处苏处长对叶楚楚说了那句话之后，心里慌慌的，他最近一遇到不顺心的事，总是心里慌慌的。苏处长大名苏晗，就是明史专家吴晗的那个晗，查康熙字典，晗的意思是天将明。意思很好，很有希望。但名字好不一定命运好，吴晗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苏晗有一次看到一篇有关“文革”的回忆录，讲述吴晗的悲剧，动了改名的念头，可终于没改成，一是年龄太大，与这个名字联系的人太多，要做许多说明；二是公安局那边手续很麻烦，也就作罢。前不久学校例行的体检中，医生说他的心电图有点问题，从那以后，他就有点心慌慌的。有一天中午，他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心跳得厉害，他问学校医院的李医生，李医生再次把他的心电图拿出来认真看一次，说，看来你有点冠心病，因为遇事心慌，听声音心跳，易发脾气，这是典型的冠心病的症状，还是到大医院检查一下比较保险。苏处长对自己的身体一向不重视，因为他很少生病，连感冒都很少。但他最近老觉得到心的存在，想必是出了点毛病。他不想上医院，他不喜欢医院，一想到医院心就烦。他记得小时候，母亲常给他吃一样东西，猪心炖朱砂。母亲说，人最重要的就是心，什么都可以不补，惟独心是一定要补的。闽南人习惯，吃什么补什么。同是心，猪心比鸡心鸭心鹅心要大要有力气。他原来不当回事，后来，读得书多了，知道母亲是有道理的。古人云，动物心脏乃“血肉有情之品”，“以脏补脏”能生出“同气相求”的效果。他于是就来吃猪的心，依药膳秘方上的办法：用猪心一枚，人参十八钱，当归十八钱，调味煮熟，食之。此方适应于心气虚弱，心血不足引起的心脏衰弱、气短、贫血、失眠、汗多不止等症。吃了十几个猪心之后，不见好转，便去看医生拿西药。但苏处长还是对猪心情有独钟。苏处长心慌慌的就在办公室给老婆余丽打电话，交代给他焖一个猪心。老婆说，做了，就等你回来吃。他便觉得很幸福。当初这个老婆找对了。这样好的老婆还差一点失之交臂，介绍人约见面的那天，他推有事不想去，是母亲硬逼着才去的。那天下雨，母亲把一把福州雨伞硬塞在他的手上，把他连雨伞带人推出大门。他微微地笑了一下。
苏处长放下电话时便看到科研处周处长走进来。周处长是双料，双料的叫法是苏处长的发明，双料者，博士兼教授之谓也。周处长属猪，今年36岁，整整少他20岁。周处长是文学博士，毕业于南京某知名大学中文系。周博士和萧博士一样，当初来的时候是硕士，后来读了在职博士，再后来就成了博士。周博士当初来的时候，苏处长正好在中文系当书记，说起来是老同事，两个人关系一直很不错。周处长一进来就说，怎么，心脏不好？苏晗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在抚摸胸口。这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这种下意识的动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笑了笑说，有点心慌，坐吧明轩。有事？明轩是周处长的大名。人熟了，就直来直去。周处长笑了笑，没事就不能来坐坐？苏晗说，你周明轩什么时候没事乱坐，你的时间金贵得很。专著进展如何？他知道周明轩正应某国家级出版社之邀，写苏东坡评传，这是他的导师主编的“中国文学十大名家评传丛书”之一，年内交稿。周明轩说，写得还顺手，就是出不了新意。苏晗说，你的角度不错，按理是能出新意的。周明轩苦笑了一下，写了一半才发现，那个角度其实并不新。苏晗说，你今天不会是来找角度的吧。周明轩说，算了，你的心情不好就不说了。说，是不是也想走。苏晗说。周明轩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的，我还没说哩。苏晗又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心里想，连周明轩都想走，要走的都走吧。周明轩看了一下苏晗的胸口，说，还没定哩，不是找你来商量的吗？你说不走就不走。苏晗叹了一口气说，去哪？周明轩说了一所知名大学的名字。那是一所进入“211”工程的重点工科大学。那里组建文学院，上博士点，想让我去。他还没说完，苏晗说，当博士生导师，是吗？周明轩点点头。苏晗说，那我就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了。两个人一时无话。过了好一会儿，周明轩说，学校待我不薄。苏晗心里说，是啊，从学校的角度来说，已经尽力了，有些事是没办法的事，财力不足啊，要走的，还是都走了。什么事业心啊，什么责任感啊，什么职业道德啊，什么感情留人啊，一切的一切在经济利益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苏晗说，他们给你开的是什么价？周明轩尴尬地笑了一下，说，160平米的房子，年薪10万。主要不是钱的事，你是了解我的。产权呢？苏晗说，我说的是房子。周明轩说，工作5年，产权归个人。苏晗说，我们学校目前做不到这一点，这你是知道的。周明轩点点头，显得很沉重。苏晗说还没那么快吧？周明轩说那边当然是越快越好。苏晗又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胸口。周明轩说，算了，就算我没说，我不走了。苏晗说，别这样，这学校不是我的，周明轩说，我理解你的心情。在其位谋其政嘛。我的事，你忘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