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小姐回来了——”
葵花秆儿的喊声刚落,人们便一传十、十传百地相互小声传告,偌大的下码头顿时静了下来,几十条船上的号子声亦戛然而止。码头工、挑夫、担夫以及外地运货的车夫和拾拣物什的老妪、少妇、娃娃们,都相继关注地转了身,齐刷刷而又木然然地望着几年未见的花小姐。
花小姐先是吃了一惊,以为众人犯了什么邪,为何敛声屏气,只顾呆呆地痴望自己。一会儿,她恢复了正常,双目透出惊喜和亲切,深情地向寿州老乡望去,还甜甜地报之一笑。接着,腰儿一闪,体态轻盈地上了麻石铺漫的码头场地,向大伙招着手,落落大方,潇洒之至。
这时候,只见从一条大商船上走下几条壮汉,为首的是一位年轻后生。那后生身高出众,方面大耳,眉目清秀,嘴角透出一股刚毅之气。只见他缓步上前,双手一拱,彬彬有礼道:“花小姐,请!”
花小姐定睛一瞧,不由怔了。好一时,她才轻声试探道:“你是……”
“我是常春水,花小姐!”
“春水哥——”花小姐一下跳将起来,不顾众目睽睽,竟紧紧拉住春水的双手,一上一下地猛晃,口中连连怨道:“什么花小姐,我是你的倩妹子嘛!俺给爹爹写信,每回都提到你哩!”
春水略显尴尬,黝黑的脸上荡起了红潮,结巴道:“倩……倩、倩倩小姐,请!”
花小姐笑弯了腰,用手帕儿擦了擦激动的泪水,随春水他们上了这条大商船。
这条商船又高又长,舱深六尺有余,皆是尺把粗的沙杉垒排而成。花小姐随众人下了大舱内,舱里很干净,散发着杉木和桐油的清香。这可能是船老大的卧室,很讲究,也很简单,仅一床一桌一凳而已。竹床靠窗铺了。单桌隔“山板’”处放了。桌上除去一把宜兴茶壶和一支黄得锃亮的水烟袋外,还放一本用黄裱细纸缉成的“偏开门儿”账本儿,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花小姐正看得入神,突然听得春水说:“倩……倩妹子,坐!”
听到“倩妹子”三字,花小姐禁不住面颊掠过一丝红晕。她大方地坐在一张竹凳上,见众人显得拘束,便笑道:“都坐呀!”
众人各寻其位,有的坐在床沿儿,有的蹲在入口处。春水拉开窗口木板,朝外望了一眼,又急速地合上了。人们神色木然,就那么坐着,默默地抽烟,暗暗地叹气,沉闷得令人发急。
常春水端坐桌前,见众人缄口不语,便问花小姐说:“倩妹子,这几位你还认得吧?”
“除了这个葵花秆儿,大都是认得脸儿叫不出名字!”花小姐望着众人歉意地笑道。
葵花秆儿耐不住地朝前探了一下身儿,手指一位身材短小的人说:“他叫高半截儿,小名臭娃儿!”
高半截儿坐在床头,听得介绍自己,倏地弓下了腰,双手如搓绳儿,末了,方敢做贼似的瞥了花小姐一眼。
屈蹲在出口处的老汉未等葵花秆儿发话,便瓮声瓮气道:“姑娘,我叫刘二楼!俺爹活着的时候常对我说,咱两家还有个偏亲哩!论辈分,你该喊我声表叔哩……”老汉说着,竟流出了泪水,慌乱中急促地用手抹了一把。
“光哭顶屁用!”坐在春水旁边的胖汉子早已耐不住,忽地站起,说,“姑娘,俺叫常苦生,绰号小钢炮,爱叫甚叫甚!春水兄弟,快把实情给小姐说了吧!”
花小姐不知发生了何等事儿,双目充满疑问,呆呆地望着常春水。
春水望了众人一眼,咽了口唾沫,像是先压抑一下感情,顿了一下,才低沉地说:“倩妹子,催你回府的电报是我等拍的!”
“什么?!”花小姐像预感到出了什么事儿,紧张得似坐非坐。
“是这样!”春水又动了一下喉节,忙扭了脸儿,用手抹了一把眼睛,才回首沉沉地说:“大前天晚上,不知是谁……”
“唉呀,干脆直说嘛!”小钢炮儿性急如火,站起来抢过春水的话茬儿说道:“黄家想急着娶你霸占码头,收买了给你家做饭的春嫂,用砒霜毒死了你全家!”
“春嫂?她?!”花小姐瞪圆了杏眼。
小钢炮一捶大腿:“跑了。找到现在还没下落。”
“天啊——”花小姐如炸雷击顶,天旋地转,面色苍白,一下子昏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