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时代文学·上半月》2015年第02期
栏目:中篇撷英
教学楼的玻璃大门双开着。老远里,大厅中间的仪容镜就反映出几近明亮而清澈的光线,使四周洋溢着随时随刻都有奇迹发生的那种安宁。
前面走着的三个女生中,其中一个是方英子。进门后,她们不约而同地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像是自己与自己的一次短暂会晤,然后相视一笑,又收起了各自的秘密。
走在后面的刘峰,到镜子前,猛然感到刚才在镜子里英子的嫣然一笑,像是一次突然的回眸后的隐遁和藏匿。及至被她们在楼梯上当当的脚步声和咯咯的笑声唤清醒,才明白,只不过是自己心虚的突兀。他赶忙在镜子里整了整并无凌乱的衣服和头发,其实更多的是整理了一下自己虚慌的心。又走到右侧的公告栏前,上面有一张看日期应该是新贴上去的,关于红楼梦讲座的启事。他本来没多大兴趣,但是,为了稳一稳像是催马上阵敲战鼓一样的心跳,还是一字一顿地看完,让他养了一晚上的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息从身体里走出;他打开了微笑之门,让那气质与气魄缓缓从脸庞走出。
英子。
刘峰认识英子,但不是太熟。英子和徐菲一个宿舍的,刘峰追求徐菲,去过几次她们宿舍。每次刘峰进宿舍后,英子总是轻描淡写地看上一眼刘峰,嗯上一声就出去了,留下的是一丝倏忽间若有若无的轻慢。
英子慢下了脚步,和一块走的两个女生支应了一声,转过了身。那两个里没有徐菲,和英子并不是一个宿舍的。刘峰更快了几步,到英子旁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慌忙塞进了英子手里。
啥?
英子怔了一下,迟疑地接过去。啥?
程川的信。
刘峰声音像一个薄铜片被风拨了一下的颤音。
程川的信。英子一摆手把那封信甩到了地上,高傲,甚至有些恼怒地踏上梯阶。那两个走在前面的女生被瞬间变化了的空间气氛阻挠着停了下来,看英子跟上去。
一个不合时宜像一只乌鸦的黑衣人,保持着茫然的别人不可轻易进入的强场,从刘峰身边擦了过去。
红楼梦。刘峰学心里分了岔,把这个词翻捡地挪了挪,倒是缓解了自己一时的不知所措的羞怯。
秋叶横陈的街上,程川穿着一件暗黄色风衣倒很与季节匹配,落光了叶子的榆树,一排排灭了的火炬被风吹得晃动,淡泊、坚毅、欲望着。这条山丹县城里通往南湖公园的水泥路,由于年久失修,连续不断的坑坑洼洼像一张张晾晒的老羊皮。昨夜的一场小雨尽管没有积下水,但经过即使已降了温的阳光的蒸晒,到处弥漫着用硝盐窝了皮子相应的膻腥味。当然,这些味道主要是两边铺面里倒出了的泔水和夜间偷偷泼出来的尿水及下水道里升腾上来的气味组成的。路过的人不时拿起堆在杂货铺门口的锅、碗、瓢、盆、锨头、犁铧尖等铁货掂量着试火着,又重重地撂在上面,溅起的声响像一只觅食的鸟儿啾的一声,腾起,飞远了。程川是从南湖公园那边下来的,二十八九的年龄,头顶就没了头发,当然,也不能那样说,其实,他从小的时候头发就长得偏上,时间的消磨就慢慢荒漠化了。随着他一步一走的晃动,那瓦亮的额头仿若在斜阳的映辉下,一盏电线杆上吊的氖灯,风一吹,忽明忽暗的闪晃。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时,一辆自行车从他身边擦过,哗啦的链条碰撞和摩擦声中下了台阶,引起了他小小的一点不悦意。他拍了拍自行车轱辘驶过时碰上也许并没碰上的风衣下摆,自我解嘲地咳嗽了两声,到了一家卖日用百货的商店门口。
那里有两个女的分别坐在一个一拃高的木头方凳上高一句低一句地说着话,走过去的程川又回望了一眼。那个嗞嗞地按着手中的电子计算机的女的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猛地一怔,是她。在几乎叫出声来时,他还是谨慎得到嘴边的那几个字又被他哦哦地咽了下去。他折回了身,躬身拉过了那女的脚前的一个空凳坐了下来。
你……
那女的兴许在他从老远里摇摇晃晃着氖灯过来时,早就认出了他,才故意在和她说话的女的给人卖货去了时,局促间按着电子计算机不愿搭理他而做着掩饰。
当程川坐下说出了一个你字时,那女的惊悚地转过了身去,喊了一声,姑,我回哩!把电子计算机往凳子上一放,也不等她叫的姑回话,就站起身,向南湖公园也就是程川来的路,更是前面有个分岔去陶瓷厂的路上走了。
那条路,他曾骑自行车去过两次,可那两次都迅速成了往事。
那个乌鸦黑衣人叫多明,是教电学的老师,关键在于他是一个红楼梦自我陶醉的研究者,还懂易经。他曾经背上写下的几麻袋有关红楼梦人物、历史背景和深远意义的文章,坐火车到上海的红学会去求教,上海红学会对他提出的许多观点给予肯定,并对他许多独到的挖掘大加赞赏。而后,把自己的那几麻袋草稿放在了红学会,背着红学会送他的半麻袋书回来了。后来,他又去了两趟上海,把家在农村老婆的庄稼收入和自己的工资都垫了火车轱辘,使家庭陷入了生活的困境,而他自己更加痴迷于红学和易学的钻研之中。他老婆曾到学校来过一次,把一女一男两个孩子搡给他就转身走了,无奈中,他领上两个孩子回了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