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苍茫,天渐渐暗了,可是西边的太阳久久不愿沉落下去,这是大西南的特色。在中甸县城的小镇上,罗列着一家家客栈,这些客栈大多为藏人所开,其中一家客栈的大门口正站着一个身着藏服的人,他的名字叫巴郎,这间客栈就是他开的。今天一整天几乎没有一个住宿的客人,只有一两个过路人打尖,于是他悠闲地站在门口张望,看看有什么来住宿的过客。果然他看到了三辆马车,从小镇的石板路上缓缓地驶向他的客栈。巴郎老板一眼就认出了赶着第一辆马车的毕功田,高兴地招呼道:“毕兄弟,又来走镖啊,有半年不见了,你二师弟来了没有?武老爷子还是没有走镖吗?”
毕功田一纵身跃下马车,扔下马鞭答道:“老爷子年纪大了,走不动了,他叫我问你巴老板好,而且我把三师弟也带来了。”
说话间严承书和武子南两人也从第二辆马车上跳了下来,问道:“店里还有空的客房吗?”接着又把从第三辆马车上下来的高个子小个子介绍给巴老板:“我还给你带来了另两位客人。”言语间一行人进了客栈的大门,高个子向老板自我介绍道:“敝人姓朱。”又指了指小个子:“这是内弟小桃,我们是做小生意的。”
高个子边说边四处打量着客栈内部的环境,宽大的墙门,高高的风火墙,宽大的院子,院门的一边是马厩,一边是厕所,对门的客堂是客人堆放货物的地方,因为西南地区多潮湿,二、三层才是客人住宿的房间,并参照藏人的习惯,墙上都挂着狩猎用的弓刀,还有整张猎物的毛皮。家具和地板都擦得干干净净,窗户两边都有炮眼和箭堞,大概是用做抵抗入侵者之用。
却说毕功田一行五人在巴老板的带领下进入客栈,马上就有小二过来把马从马车上卸了下来,牵到马厩里去饮水喂料,车厢也拉进客堂,以避风雨。
毕功田对巴老板道:“赶了一天的马,方才又同几个劫镖毛贼斗了一阵,浑身是土,我们想洗个澡再用饭。”
巴老板把一行人引到客栈背后的一间屋子里说:“你们尽可在里面冲洗,我再叫小二拎几桶热水来。”唯独小桃想直接上楼上客房换衣服,休息一下再吃饭。这边一行四人在楼下洗澡,那边小桃由巴老板领到楼上去休息,不提。
个把小时后,五人一齐来到楼上饭堂里坐定。老板命小二把酒菜端上,有鹿肉、獐子、狍子等野味,自家菜园里的时鲜蔬菜和西南山间特有的果子芭蕉、猕猴桃等,再加一坛上等的好酒,非常丰盛啊。
毕功田端起斟满酒的酒碗拱手道:“大家请了,这一桌酒菜实在是为了感谢朱兄和小桃两位朋友的拔刀相助,若非两位相助,后果不堪设想。来,来,来,我敬朱兄和小桃一杯。”
朱兄同毕功田碰杯后笑道:“小事情,出门在外,难免有难,若今后我有难,你也定会慷慨相助。”
毕功田立即应道:“那是当然的。”众人把碗中的酒一饮而尽,各自畅所欲言,痛快异常。
吃罢饭已是夜间十来点钟,小二又带进来二位年轻人,巴老板对众人说:“这二位是刚经过客栈进来打尖的客人,他们由昌都来,做完生意准备回贵州,他们想与诸位痛饮一番,不知可否?”大个子朱兄接口道:“喝酒人多热闹,请两位入座吧。”两人笑嘻嘻地入了座,并随手从提着的包里拿出两瓶茅台酒,对众人道:“我们是从贵州过来的,这酒是我们家乡的特产,我们拉了一马车到昌都,换了几匹马和一些其他东西回来。”
严承书在一旁打量着此二人,从他们的服饰和谈吐,看出这两人也是替人跑腿的。酒瓶一开果然酒气香冽,一线到底,二人给每人碗里斟满了酒。二瓶酒喝完,已经是深夜了,于是各自回房,好在客房都在二层,即刻就到。毕功田和严承书、武子南三人一间,朱兄和小桃住了一间。
却说毕功田因酒力倒在床上,一下子就睡着了。毕功田的家乡就在普洱的农村,祖上世代为农,他父亲给他起这个名字就是要他毕生功于种田的意思,可他从小偏偏喜欢习武,经常在院子里、田间地头摆弄些兵器。后来,不知怎的听说普洱镇南镖局的武镇南颇有武艺,于是几经周折,拜在了武镇南的门下做徒弟。武镇南见这个徒弟憨厚老实,人又勤快,武艺上也是一点就通,非但把他收为徒弟,而且还把他留在镖局为己所用。就这样,毕功田在镇南镖局一待就是二十年。这几年武镇南因年老体衰,虽为镖主,已经不走镖了,交由毕功田主事,并将自己的那把长大刀传给了毕功田,其先前使用的那把长大刀就是武镇南传给他的。据说武镇南在光绪年间当过兵,还是个小头领。辛亥革命时,他同革命军打过仗,就用他那把大刀,砍掉过几个革命军的人头。革命后便躲回普洱老家,开起了镇南镖局。
毕功田半夜醒来,由于酒渴,起身从身边的桌上倒了杯水,喝完躺下后,不知怎么的就是睡不着。他想起了临行前师傅武镇南对他的谈话:“镖局这一行现在干不下去了,我想改行做别的生意。”并开门见山地说要开鸦片铺,那是最赚钱的生意了。其实毕功田心中大不以为然,他以为这是个缺德的行当,虽说能赚大钱,却昧了良心。因为他祖上的几亩薄田,就是因为吸食鸦片都卖掉了,父子两人才不得不替人去做佃农,因此对鸦片深恶痛绝。即便他口中不说,但是武镇南早已猜到毕功田心中的想法,马上道:“今后鸦片铺开了,你就二当家了,可以把你乡下的老婆孩子都接到普洱来住,一家团圆,如何?”毕功田心中虽是一万个不愿意,可是口中还是答道:“等走完这一趟镖再说吧。”不过他心中早已打定主意,走完了这趟镖就回家去种田。武镇南见状也不再勉强他,只是说:“对,我们从长计议,这一趟走镖所赚的钱不少,定是要派大用场的。”毕功田知道他所谓的大用场就是开鸦片铺,正想说什么,只见武镇南对他附耳低语道:“这次走镖路上你要替我盯紧你的二师弟严承书,尤其在账目上,此人太精明,肚子里识得几个字,不能让他使我吃了亏,其他的你都明白,我也不关照你了。反正你顺利归来,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回想到此刻,严承书和武子南师兄弟也醒了,要找水喝。二人又各自躺下,武子南的床靠近严承书的床,武子南忽然想起什么问二师兄道:“早上你对我说,我们马车上的四个箱子装的都是黄金,果真是吗?”
严承书打了个哈欠道:“你二师兄几时骗过你,说黄金就是黄金,而且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这两万两黄金是云南四十八家烟铺聚拢来给镇南镖局的,让我们替他们到境外进鸦片的,换来的大部分鸦片由这四十八家烟铺领去,留下的一小部分,就是我们的盈利,据说师傅将用它在镇南开鸦片铺的,日后我们就不走镖了。”
武子南闻后,吃惊道:“真是这么一回事,师傅果真有此打算?”
严承书又打了一个哈欠,似乎不耐烦地道:“看,你又不信了,好了好了,我要睡觉了。”于是他用那床油腻腻的被子蒙住头,瞬间便又睡去了。
天还不十分亮,但时间已经不早了,南国的天色就是这样的,太阳出得晚。第一个醒来的是毕功田,他打开客栈的后窗,一片鸟语花香,几只不知名的大小鸟儿,在树枝上啁啾,羽毛的颜色十分漂亮,有翠绿色的,鲜红色的,还有鹅黄色的。远处绿幽幽的一片那是苍翠的树林,再朝远处望,天的尽头就是雪山。后面的山坡上,有一道小瀑布,滚滚而下,又流入一道从半山腰上流下的小溪中,客栈的用水就是由这条小溪中打来的。毕功田在窗口站了一会,便唤醒了严承书和武子南,三人来到客栈后门到小溪旁洗了把脸和脚,好不清爽。当他们回到客栈时,小二已经把早餐摆在饭桌上,是马奶和糍粑。吃完早饭,小二又给三人送上了旱烟袋的烟管,毕功田推开道:“我不抽烟。”说话间,朱兄和小桃踏进了吃饭间。双方又彼此客套了一番,朱兄和小桃吃早饭,严承书和武子南抽烟,彼此说定早饭后马上起程西去。
武子南猛然想起了什么,问店小二:“昨天那两位后来的客人还没有起床吗?”
正好老板进来送茶,忙插话道:“那两位客人早就走了,他们说要赶路,天不亮就走了。”
“是吗?”严承书从桌边站起来,掀开前窗,看到马厩里果然只有三匹马,两匹马是自家的,另一匹白马是朱兄和小桃的。武子南也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院子里,只见客堂里只有三辆马车的车厢,没有其他的马车车厢。严承书也跟着下来,对武子南说:“我们的四箱东西在那里,人家走是人家的事,用不着多心。”不过他还是不放心,用拳头打了两下大木箱,箱子沉甸甸的不动,三个师兄弟方才放心,严承书对跟下来的朱兄和小桃也小声地咕哝道:“出门在外,小心为是。”说着他自嘲地对他们笑了笑,朱兄和小桃马上笑应道:“出门在外自当小心为是。”
不多时,镇南镖局的两辆马车,和朱兄的那辆马车,载着几个一模一样的大木箱离开了客栈,又开始了这一日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