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二果然是在一枝梅酒店里。从事故发生到现在,钱二一直处于恍恍惚惚的状态中。他始终不相信马六真的死了。当他离开医院仍然穿着那身如墨染过的工作服进了“一枝梅”酒店时,小梅装作不认识似的看了他一眼,说:“这位大哥,是不是走错了地方?”看钱二瘦小的身子蹲在那里,脸色黑沉沉的不作声,小梅马上问:“都好几天不来了,我当是谁又惹你了?”看钱二脸上依然没有一丝笑意,小梅又问:“到底怎么了?”
“叫我说甚哩,老六出事了。”说完用黑乎乎的手擦了一下眼睛。
“真的?”小梅吃惊地问。于是,钱二就把事情的经过给小梅讲了一遍。末了,很是伤感地说:“唉,人他妈活得有甚意思?几个小时以前还在一起说说笑笑,突然间就走了,像是刮了一阵风。”说罢,一支接一支抽开了烟。小梅端来了洗脸水,对他说:“快洗洗吧。”
“算了吧,有甚的洗头。”
小梅从他的手里夺下了烟,说:“别抽了,你先洗洗,我给你弄点饭。”
钱二胡乱擦了把脸,又蹲在地下抽开了烟。
小梅再出来时,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方便面,上面还卧着两个鸡蛋。小梅把碗递给了钱二,说:“趁热吃吧。”
钱二摇了摇头,说:“心烦得不行,实在不想吃。”
小梅说:“心烦也没有用,人死了又不能复生。”
小梅的话音刚刚落,门外就有人喊钱二的名字。
生性泼辣,长得壮壮实实的小梅推了一把钱二:“外边有人叫你呢。”
钱二答应了一声。皮克实一进门,指着钱二就说:“我知道你小子就在这里。”
见是皮队长,小梅便说:“原来是皮队长。我以为又是哪个赖小子来起哄。”
钱二放下手中的碗,问:“皮队长,咋啦?”
皮队长说:“快走,洪矿长让你去安监处呢。”
一旁站着的小梅说:“那也得先吃了饭,催粮还不催食呢。就是皇帝叫,也得让他把饭吃完。”
“好好好,吃吧。”皮克实说。
钱二端起了碗,三下五除二就把那碗面拨拉进了肚子里,抹抹嘴对皮克实说:“行了,走吧。”
皮克实一出门就问钱二:“你没有跟人们瞎说吧?”
钱二说:“没有,没有。”
皮克实说:“这就对了,矿长吩咐了,跟谁也不能说。”
安监处的会议室挺大,中间是椭圆形的桌子,周围摆着椅子,会议室的四周还放着一溜沙发。墙上贴着安全生产宣传画,挂着一块黑板,靠墙角的桌子上还放着一台大彩电。众人坐在周边的椅子上,只有钱二蹲在地下,嘴里叼着香烟。
矿安监处安全科的科长阳齐心虽然已经是五十出头的人了,可一年四季穿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他用手拢了一下他那稀疏的头发,揶揄道:“老钱,你刚才不是在给我们编故事吧?”
钱二抬起头来看了阳齐心一眼,没有吭声。皮克实说:“阳科长,钱二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阳科长说:“那你把刚才说的情况再说一遍。”说着打开了笔记本。
钱二掐灭了手中的烟,说:“吃了中餐,我和马六就去了工作面。我开了绞车,马六把绳子拉过去挂在了支架上,给了我信号,我就开始拉。谁知支架走得好好的突然不走了,我松开了闸,吆喝马六过去看看是咋回事,马六看了后说没事,又给我打了信号,我再次启动了绞车,还是拉不动,就使劲压了下闸,只听的‘叭’的一声,从里边传来一声惨叫,我跑进去一看,马六已经倒在了那里。”
范辉问:“你看到马六打的信号了吗?”
钱二说:“看得清清楚楚。”
“开工前你们检查过钢丝绳没有?”阳齐心停下了手中的笔问。
“检查甚哩,那钢丝绳早就该换了。”钱二理直气壮地回答。
“既然知道,为什么没有及时更换?”阳齐心追问道。
范辉说:“没有换是供应科卡住不给发,又不是队里不换。”
阳齐心不高兴地问:“你们有什么证据?”
皮克实说:“我们在一个月前就给供应科打了报告,范区长亲自批的。”
“报告呢?”阳齐心问。
“报告早就给了供应科。不过,我们留着底稿。”
这时,王成玉推门走了进来。皮克实马上问:“成玉,报告的底稿呢?”
王成玉说:“找了半天,没有找到。”
阳齐心说:“究竟有没有这回事,你们说实话。”
王成玉马上反驳道:“怎么没有这回事?报告是我起草的,范区长批的,我给供应科送的。”
“光凭嘴说不行呀,得有证据才行。”阳科长说。
范辉和皮克实看着王成玉,皮克实说:“成玉,你再回去找找。”
“皮队长,找到找不到无所谓,供应科应该有那个底子。阳科长,为这事我跑了不止一次两次,他们说矿上要求各单位节约材料,降低成本,要我们再用一段时间。”
范辉满腹牢骚地说:“不出事了咋都好,一出了事就这也不对,那也不是。矿上对材料卡得那么紧,现在给拨的那点材料费够干甚?一旦用超过了,不是罚款,就是通报,你们矿上是……”
就在这时,洪图推门而入,后边还跟着矿工会的折主席、安监处的达处长、劳资科的卫科长和办公室田主任。听到范辉的话,马上就问:“矿上怎么了?矿上不让你们安全生产?是矿上让你们出的事故?”
见洪矿长来了,大家都不再说话。阳齐心也急忙放下了手中的笔,给洪图拉出了椅子。田主任从盛纯水的桶里接了杯水放在了洪图的面前。
洪图的屁股刚刚挨住椅子就说:“刚才还吵得那么凶,现在一个个怎么都变成哑巴了?有理提出来嘛。刚才你们说的钢丝绳是咋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