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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柳生

周生是顺天府官宦家的后代。他和柳生关系很好。柳生得到有异能之人的指点,精通袁天纲和许负的相面之术,他曾经对周生说:“你没有攫取功名做官的缘分。想得到万贯家财还是可以办到的。但你夫人是个薄命相,恐怕她不能帮你建立家业。”不久,周生的妻子果然死了。周生的家业冷落萧条,一点生活乐趣也没有。于是去找柳生,向他打听未来的婚姻。进到柳生的客厅坐了很长时间,柳生却在内室不出来。喊了好几遍,他才出来。他说:“我每天都给你物色合适的伴侣,现在才找到。刚才在室内施展道术,求月老给你们系上红绳。”周生高兴地向他打听有关女方的情况。柳生说:“方才有个人拿着口袋出去,你遇见他没有?”周生回答,“遇见啦。衣衫破烂跟叫化子一样。”柳生说:“这人就是你的岳父,你应恭敬地以礼待他。”周生说:“咱俩的关系好,才和你商量隐私的事情,为什么和我开这么大的玩笑!我近期境况不佳,总还是世家子弟,何至于跟下流的市井之家结亲呢?”柳生说:“不是这样,耕地的牛还能生出神牛,父亲差点有什么关系。”周问:“你见过他的女儿吗?”柳生说:“没有。我平常和他没有交往,他的姓名也是打听之后才知道的。”周笑着说:“犁牛还没弄清楚,怎么能知道小牛?”柳生回答:“我根据数术给他看相看出来的,这个人的面相虽凶顽贫贱,但一定能生个很有福气的女儿。只是勉强牵合必定会产生大的不幸,让我再祈祷一次。”周生回家后,并没把柳生的话当真,仍然到处找理想的对象。最终一个合适的也没有。有一天,柳生突然来到,他说:“有一个客人要来,我已经代你邀请了!”周生问:“是谁?”他回答说:“暂且不要问,快点准备酒菜。”周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按柳生的吩咐去办酒席。不一会儿,客人来了,是一个姓傅的兵士。周生对来客看不起,表面上说几句奉承的话,但是柳生对客人的态度却非常谦恭。一会儿,酒菜上来了,佳肴中掺杂了几样普通的蔬菜。柳生赶快起身向客人解释:“周公子一向仰幕你,常托我找你,昨天才有机会见到你。听说你几天后又要远征,所以立刻邀请,实在太仓促草率。”在饮酒时,傅担心马病了,不能行军打仗,柳生马上答应为他想办法。一会儿客人走了,柳生责问周生:“千金难买这个朋友,你对人家怎么如此轻慢?”柳生向周生借匹马骑回家,于是又假托周生的名义,登门把马赠给姓傅的兵士。周生知道后,虽然心里有些不高兴,但也没有办法。过年以后,周生要到江西去,给按察使当幕僚。临走前到柳生处算卦,柳生说:“恭喜大吉!”周生说:“我没有别的想法,只要得到一些钱财,买个称心的老婆。希望你以前的话不灵验,行吗?”柳生说:“你的愿望一定能实现。”到了江西,正赶上大规模的土寇叛乱,三年不能回乡。后来稍稍安定了一点,便择日上路回乡。途中遭到土匪绑架,一起被抓的有七八个人,这几个人的财物被抢走人都放回去了,只有周生被抓进了强盗的老窝。强盗头目盘问他的家世以后,说:“我有个女儿,想要许配给你,你必须马上答应。”周生不答应。强盗头目很生气,要马上砍掉他脑袋。周生害怕了,他想不如暂时答应他的要求,以后再抛弃她。就对强盗头目说:“我之所以没有马上答应,是因为自己太文弱不能打仗,恐怕再给您添麻烦。如果让我和你的女儿一起离开,这将是最大的恩情了。”强盗回答说:“我正愁女儿是我的累赘,这有什么不可以?”便把他引进山寨和女儿见面。这姑娘有十八九岁,长得国色天香,漂亮极了。当晚就举行了婚礼,大大超出了周生的愿望。当夜间姑娘父亲的姓名,才知道当年柳生说的背布袋的人就是她的父亲。于是向姑娘讲述了柳生过去说过的话,不觉为之感叹不已。

过了三四天,强盗正要送小两口上路,忽然官军来到,全家都被捆绑起来。有三个将官监斩,已把姑娘的父亲杀了,轮到周生了,周生自料已无活的希望。一个将官看了他一会儿说,“这不是周某人吗?”原来这位将官就是柳生邀请的姓傅的兵士,因军功提升为副将军了。他对同僚说:“这位是我同乡大家族中出名的人士,他怎么会当强盗呢?”给他松了梆,问他为什么来到这里。他欺骗说:“刚从江西按察使大人那里娶了妻子回乡,没料想在途中被强盗抓进了老窝,幸亏你们拯救了我们,真是恩德如天。但是夫人走失,还求借您的大力,使我们夫妇团圆。”傅将军命令把俘虏排成队,让他自己去认,果然找到了。傅将军用酒菜招待他们,又资助给他们路费。热情地说:“从前你赠马之恩,我日夜不忘。只是慌乱之间我顾不上准备礼物,请接受两匹马,五十两银子,使你们顺利回北方故乡。”又派两个骑兵拿着令箭护送他们。

途中,姑娘对周生说:“我父亲无知,不听别人的忠告,母亲接着就去世了。我早就知道有今天,之所以苟且偷生地活着,是因为小时候有个看相的说我有福气,希望有一天能收回父母的尸骨。在一个地方,父亲埋藏了大量的银子,可以挖掘出来赎出父亲的尸首,其余的可以带回去,还可以够咱们的生活费用和置办产业。”于是让护送的两个骑兵在路上等着,俩个人回到原来的住处,屋舍全烧光了,在灰烬的下面,用佩刀挖了一尺多深,果然挖出了许多银子。全装进口袋才返回来。又拿出一百两银子贿赂两个骑兵,请他们把岳父的尸体埋好,姑娘又领周生拜别母亲的坟墓,才踏上归程。到了直隶境界,多多送给两个护送的骑兵银两后打发他们回去。

周生几年不回家,家人说他已经死了,任意侵吞冒取他的财产,粮食衣物用具都光了。听说主人回来了,非常害怕,全都一哄而逃乙只剩下一个老太婆、一个丫鬟、一个老仆人。周生死里逃生,对这些鸡偷狗盗的人也就不追问了。他去拜访柳生,已经不知去向。

周妻管理家业大大地超过一个男人。她选择淳朴忠厚的人当伙计,给他们本钱使去做生意。每当那些商人在檐下算帐的时候,她放下廉子在里面听打算盘,哪个珠子拨错了她都能指出来。店内店外的人谁也不敢欺骗她。数年后,店伙计有上百人,家财已经有几十万了。于是派人把父母的尸骨迁移回来,重新隆重地安葬。

异史氏说:“月下老人都可以通过赂贿来收买,这就难怪媒婆和集市上的经纪人一个样了。就是大盗也能生出这样的女儿吗?可见小土堆上长不出苍松翠柏,只是没见识人的意思罢了。连妇人女子都看不准,何况是相天下的读书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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