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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桀骜不驯

因表现突出,田冈渐得老大欢心。有一次山口登要田冈替他捶腰但遭田冈拒绝,气得山口登要杀他。在一次拳击赛中,田冈痛打日本裁判,认为即便输了也不该判日本拳手输。

田冈一雄正式加入山口组的这年夏天,山口登以半开玩笑的口吻对手下人说道:“山口组说起来能人不少,但个个都是穷光蛋,没几个腰包里有钱的。眼下这么热的天气,也没法到海滩浴场去玩一玩。现在弄钱的路子倒是有一个,广泽虎造眼下挺走红,有谁愿意去搞搞‘花兴行’吗?”

所谓“花兴行”,是指付给艺人一定酬金,请他们演出,而演出事务则由筹办人自行处理的表演方式。

当时,广泽虎造十分走红,他的演出费每天至少在200日元以上。200日元的数目虽然不多,但是对山口组的一般组员来说,筹集到这些钱是异常困难的。即使筹集得到,所主持的演出收入并不能全部落入自己的腰包。如果白天、黑夜演出两场,白天租借热闹地区的上等剧场,全部收入得归头目所有,黑夜的表演收入才归自己,但是必须扣除场租费、宣传费,当然还有演员的演出费,弄得不好,最后还会背一身债。所以,听了老大那番话后,部下们一个个大眼瞪小眼,默不作声。

“我看你们当中没谁有这个能耐!”山口登笑着说,话语中既有嘲弄的成分,也有激将的成分。

年轻气盛的田冈一雄听了这话,心里很不舒服,他站出来对老大说:“请原谅我放肆,如果允许的话,就由我来干吧!”

山口登哈哈大笑,转动躺椅望着田冈,问:“你真的想搞吗?”

“是!”田冈肯定地说。

“好吧,就看你的了!”

等到老大答应下来,田冈心里却变得一片空虚。他马上想到自己连老婆都养不起,那首先必须付出的200日元红包费,对他而言恰似拧一条干毛巾。但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有硬着头皮去做了。

广泽虎造是东京一个电器工业承包商的第三个儿子。1916年,他便沉迷浪曲,并有心跻身浪曲演艺界。次年年底,他投到大阪浪曲之宗、广泽馆馆长、大阪浪曲亲友协会的广泽虎吉门下学艺。开始用广泽天胜作为艺名,后改为天花。他23岁时,师父虎吉退休,师兄虎造承接师父之名,天花便承接了虎造这个名字。

撮合广泽虎造与山口登建立联系的,是关东演艺界名人永田贞雄。当时,广泽虎造的声音较弱,现场表演并不受欢迎,后来通过使用收音机转播,他才开始名声大噪。

不久,广泽虎造的车子发生与火车相撞的事故,虎造虽然逃脱厄运,但晚报对此大事渲染,使他的名字更加深入人心。

田冈主动领受了筹办“花兴行”的任务之后,为启动资金一事而愁眉不展。

也许是田冈这人颇受幸运之神眷顾,资金很快从各条渠道聚拢来。首先,深山文子为他筹措了大半资金。田冈异常感动,问:

“你是从哪儿弄来这么多钱的?”

文子笑而不答。

“你不说出来我就不要。”田冈故意这样说。

“除了骂你流氓的那个人,还能是谁呢?”原来是深山喜之助,自己的老丈人。文子是从父亲那里借到的钱。

虽然喜之助坚决反对这门亲事,但现在他也无可奈何了,既然成了自己的女婿,现在有心朝正道上走,干些实事,所以当女儿上门求助时,他也只好给予帮助了。

其次,从前结识的许多朋友听说他搞“花兴行”,都纷纷解囊相助。苦力房的朋友和春雨酒吧的女招待,都这样对田冈说:

“只要是你做的事情,我们都愿尽力支持,以后卖门票、布置场地等杂事,如果用得着我们,请通知一声,千万别客气!”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之后,正式演出开始了。

表演每天分白天、黑夜两场。白天租借新开地的大正座,收入全归头目;黑夜租借县议会议事堂,收入归田冈。

一般来说,白天的表演比较有利,可是,田冈举办的这次演出却跟以往不同,到最后算账时,发现黑夜演出所获的利润远远超过了白天。扣除各项开支,田冈狠赚了一把。

深山文子也异常高兴。当天,这对小夫妻去向老父亲还钱致谢,买了好些礼物。从那次被骂出门,田冈一直没登过老丈人的家门。

喜之助的态度这次有明显的好转,尽管表面上仍不搭理田冈,但是收下了礼物,并任文子安排,让田冈在家里吃了一顿饭。

这次搞“花兴行”大获成功,使田冈进一步得到了山口登的信任。山口登把他所得的钱,邀请山口组的所有组员,到海滨浴场去痛快地玩了几天。玩乐期间,大家对田冈交口称赞。但是,在这之后的一个月,山口登与田冈之间发生了一场尖锐的矛盾。

时近年底,无所事事的山口登独自在客厅里听唱片。

他把双脚放进被炉内,用手当枕横躺在安乐椅上。台案上的电唱机正播放着广泽虎造的唱片,歌声于沉静中带着些激昂——

“……最雄伟的山是富士山,比这山峰上的积雪还要清纯的,是耿直男儿的真心……”

他是广泽虎造的忠实听众。

唱片放完了,需要翻动放另一面,但是山口登有些懒得动身,便朝屋内喊道:“嗨,来人!有没有人在家?”

这样喊了两遍,听见有个人答:“有,来了!”是田冈一雄。

他来到老大身边,问道:“有什么事吗?”

山口登说:“把唱片翻到另一边!”

田冈奇怪地望了望老大,心想,唱机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不知道自己翻吗?他没有吭声,知道老大是有意摆架子。田冈不动声色地把唱片翻了一面。广泽虎造的歌声重又响了起来。

田冈一雄正欲转身离去,山口登把他叫住,说道:

“过来,替我捶捶腰吧!”

口气完全是命令性的。田冈听了这话,一股火气便直往上冲,他历来认为,男子汉是绝不该干这种事的,他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损害。

“怎么回事?还不快给我捶腰!”山口登也是个急性子,他的命令从来没有人敢于违抗,见田冈站在那里不动,立即坐起来,用严厉的语气对他喊道。

田冈几乎是没作任何考虑脱口而出:“我从不做这种事!”

“什么?!”山口登眼睛瞪得溜圆。

“大丈夫是不可以做这种事情的。如果需要的话,我马上替你叫一个按摩师来。”

“这是你对头目说的话吗?”山口登跳了起来,大发雷霆。

“这的确是我心里想的。”田冈丝毫没感到畏惧。

“你这个混蛋,我要立刻杀了你!”

山口登吼叫着,从身上拔出佩刀,直取田冈的脑袋。

田冈绝不可能是老大的对手,因此躲过一刀之后,夺路而逃。山口登一直紧追到大门外面,田冈像脱兔一般飞奔。

“你不要跑哇!有种的你就回来!看我不把你砍成肉酱!”山口登站在门廊的石级上,朝着远去的田冈破口大骂。

也许是当年满街卖报练就的脚力,使得田冈一雄在山口登的盛怒之下捡得一条小命。田冈从未遇到过这种逃命的窘境,他两脚生风,一股劲地猛跑,结果一家伙就跑到东京去了。神户与东京之间相距大约600公里,当然田冈不是跑着去的,而是乘坐汽车。

田冈逃到东京,暂时住在二所之关门下。

二所的掌门人是玉锦。玉锦曾由于和宝川闹矛盾,田冈拔刀相助,玉锦感激他。田冈的突然到来,使玉锦又喜又惊。

田冈便将事情的始末对玉锦说了一遍,玉锦笑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呀!老弟你也太认真了,捶捶腰就捶捶腰嘛,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田冈立即不高兴地说:“怎么不是了不起的事?那事是男人做的吗?难道你愿意替老大捶腰?”

玉锦马上改口说:“别生气,我是说着玩的。老大这人对部下还是不错的,只是太喜欢端架子,经常使人搞得很没脸面,其实这有什么好呢,他自己结果也下不了台。”

田冈这才气顺了一些。

玉锦接着说:“现在老大还在火头上,你暂时住在我这儿,到外面转转,开开心。至于老大那边,我去帮你说说好话。在这之前,你一定要安心待在我这儿,千万不要回神户去。”

于是田冈就在玉锦这里住了下来。每天起床,总会有1日元压在被褥底下,这是玉锦吩咐下人放的。当时的日元十分值钱,1日元足够田冈到浅草去尽兴地赌一天。

田冈在二所之关门下大概住了半个多月,接近岁末,正是各家赶制年糕的时候,山口登突然来访。

田冈听说山口登到来,心里有些紧张。玉锦对他说:

“不用怕,我想老大不会记你的仇。你先别出去,待我见了老大,然后再通知你要不要和他见面。”

田冈便躲到卧室里。

玉锦来到客厅。山口登一行人已在厅堂就座。

寒暄一番之后,山口登说:“还躲什么呢,让他出来吧!”

“他担心你会惩罚他。我说老大胸怀坦荡,绝不会因那点小事和他过不去。”玉锦这样说。山口登只笑了一笑。

于是玉锦把田冈叫了出来。山口登打量着田冈,说:

“嗬,我看你跑到这来还长胖了嘛!你在东京吃喝玩乐,日子挺快活,深山文子在神户可没你这么舒服。你是不是打算永远待在这儿呢?你这个混蛋!”

田冈看出老大已经不责备自己了,于是说:“我听老大的安排。”

山口登点点头,说:“既然这样,我就替你安排吧!你愿意到堀口那儿去吗?我想如果你到他那儿去,对你会有好处。”

田冈点点头。

“好,那我就来跟堀口说。”山口登的语气这时已经显得十分亲切。

山口登这次来东京,有他自己的如意算盘。他早就打算把山口组的势力向东京拓展。他觉得田冈一雄是个可塑性很强的角色,于是决定起用他。既然他人已经在东京,不如就让他负责山口组在东京的事务。当田冈答应到堀口那儿去之后,山口登便正式任命田冈一雄为山口组东京分部的组长。

当时堀口是东京十分著名的拳击手,他当初的师父,是名震日本的不二拳会会长冈本不二。昭和初年,读卖报社主办的日本对法国拳击大赛日本选手选拔赛中,堀口击败了众多对手,成为拳坛上引人注目的新星。

此后,冈本不二带着堀口横渡夏威夷,以当年举办的年轻拳击手大赛,作为堀口拳击生涯的赌注,结果战绩是八战八胜。有一场是与当时菲律宾的英雄拳手、东洋轻量级拳王乌民的拳王争霸赛,堀口光荣地成为东洋轻量级拳王。这之后,堀口从夏威夷带回来的拳王腰带,成了永久性的荣誉,同时,如果堀口进行拳击赛的话,举办机构在经济上已是必赚无疑。

然而,这时冈本不二计划让堀口在东京国技馆举行的表演,受到了相扑协会和其他社会帮派的阻挠和干扰,有关人员不肯借出国技馆。为此事,冈本不二想到了山口组,并直接来到神户找山口登帮忙。在山口登的帮助下,结果借到了国技馆。

东京的黑社会帮派为此一片哗然,认为神户的黑帮势力已经明目张胆地来东京抢占地盘了。

山口登颇具黑道枭雄气派,根本不把东京黑帮放在眼里。

因为有山口登亲自督阵,堀口在国技馆的比赛,于昭和十二年(1937年)1月27日举行,由不二拳会和极东拳会共同主办。

在此之前,堀口实际上连胜四十七场。这次前来挑战的是绰号“猎鹰”的菲律宾拳手约翰鹰,他是在乌民被抢走东洋轻量级拳王宝座之后,为了再夺回拳王宝座而前来日本的。

约翰鹰于头年秋到日本,10月底,在上井草中心球场打败松冈福雄;11月上旬,将拳击高手高津五郎击倒在擂台上……他极端蔑视日本轻量级拳手的实力,发誓要击败堀口。

这天,东京国技馆挤满了前来观战的观众。一场关系到日本和菲岛面子的拳击战即将拉开帷幕。

与此同时,另一股令人生畏的空气正凝聚在擂台的四周,这就是由于山口登强行租借国技馆,引起东京黑社会势力的强烈不满,擂台下面在酝酿着另一场争斗。

东京的黑帮蠢蠢欲动,这些早已被山口组察觉。为了防止万一,山口登下令,从神户派来三十名精干组员,在赛场周围警戒,随时准备应付突发事件。但是,神户山口组派员来到东京的行动又被警方察觉了,为了避免发生打斗,东京警方向下属发出命令:如果赛场中发现有操关西口音的人,务必毫不客气地将其带走。

这使山口组夹在东京警察和东京黑帮之间,真的动起武来恐怕也难以施展拳脚。山口登严厉下令:“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必须保证比赛顺利进行!”

在如雷的掌声中,菲律宾拳王约翰鹰在一个粗壮威武的黑人陪同下出场了。接着,堀口在新兴拳派的坂本一和冈本不二陪同下,穿着白衬衫和长裤登场。狂热的拳击迷在台下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堀口,稳住拳王宝座!”

“堀口,宁肯死也要赢!”

“杀死鹰!不要手软!”

堀口历来擅长于打直线拳路,这次想仅仅凭技巧击败鹰是相当困难的。

田冈一雄受山口登的指派,直接负责堀口的赛事之外的安全工作,因此田冈站在离堀口很近的地方,擂台上,堀口的鼻子眼睛他都能看得十分清楚。

“堀口,一定要赢!”田冈大声对堀口说。

堀口在台上大概听不清他的话,不过意思他能明白,于是向田冈点头示意。但是田冈内心十分忧虑,因为堀口这时已经紧张得脸色都变得苍白了,而与他相反,约翰鹰却显得异常冷静,并且频频向观众露出胜利者一般的微笑。

裁判荻野贞行开始踏上擂台,并向擂台中央前进。在裁判的手势下,双方拳手走向擂台中央,互相鞠躬之后,堀口率先向鹰发起攻击。鹰的反应十分敏捷,他闪过对方一记直拳,使出左勾拳,紧接着打出右拳,一下便击中了堀口的鼻梁。这是极有力量的一击。

台下一万五千多名日本观众,这时心猛地紧缩,有的简直不敢抬头注视堀口。鹰没等堀口缓过神来,再发出一拳,又准确地击中了堀口的左太阳穴。堀口顿时头破血流。

鹰乘胜猛攻,左、右、左,拳头如暴雨一般。堀口脸上鲜血直流,右眼也被打伤了。第一局中,堀口再也无法占据上风。

堀口用拳套拭去脸上的鲜血,向前迈进。看见鲜血,观众情绪越发激昂。

“杀掉鹰!”

“还击!还击!堀口还击!”

其中喊声最大的是田冈一雄,他在台下攥拳头撸胳膊,几乎就要上台助战了。

第二、第三回合,堀口以其顽强的斗志迎击鹰。

第四回合,鹰的右勾拳再次击中堀口的脸部。

第五回合,堀口突然放慢了速度,动作迟钝起来,整个人已呈疲态,无力再发动攻势,而鹰却步步进逼。

挤满国技馆的日本观众都不禁背过脸去,不忍再看。

“加油!加油!堀口加油!”

田冈对观众的表现十分不满,突然带头高呼起来。观众随之呼应。顿时,整个赛场成了一片喧嚣的怒海。

在观众发自肺腑的激励声中,堀口猛然振作起来。第六回合开始,他对鹰发起猛烈的攻击。这简直是一场生死决斗。双方的上半身都被鲜血染红,但仍然在向对方挥拳攻击。

进入第八回合,堀口已呈精疲力竭之态,再次败于鹰的拳头之下。到第九回合,堀口已无法抬起头来,到了一直趴俯在鹰的身上大口喘息的地步。这时拳赛已经接近尾声,最后一个回合双方几乎都成了血人,他们互相瞪着对方,就这样迎接着决定胜负的第十二个回合。这时体力都已耗尽,尚存的只有斗志,双方的拳头都变得软弱无力,互相纠缠着,直到最后时刻的钟声敲响。

拳王的宝座到底判给谁?全场观众屏息等待着。

荻野贞行裁判这时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但是,他的手突然指向了鹰。拳王宝座属于鹰!

刹那之间,全场响起一片怒骂声,场面随之大乱。

在听到结果的瞬间,田冈的脸色都变了,他像在场的许多日本人一样,难以接受这种结局。堀口的战败,标志着连胜四十七次的光荣纪录画下了终止符,东洋轻量级拳王的宝座也将不是日本人,而是菲律宾的约翰鹰。日本人脸上将为此大失光彩。

在一片混乱之中,田冈来向冈本不二核对比赛结果。他问:

“你认为这个裁决对还是不对?”

冈本不二自然不同意这种裁决,连连挥手说:“不对!完全是不对的!”

冈本不二不仅是不二拳的会长,同时也是日本拳击联盟的教练,因此在田冈心中具有至高的威望。得到冈本不二的意见之后,田冈气愤地说:“我也认为不应判鹰获胜!”

“这该死的荻野!竟糊涂到这步田地!”

田冈大骂着,冲上擂台,朝荻野裁判挥动铁拳……

“打死他!打死他!”

“别让他活着!”

愤怒的观众齐声高呼。不少人跟着冲上台去猛揍裁判。

警笛声骤起,警察冲上台来。田冈等人被当场拘留。

然而,围绕这场比赛结果的纠纷持续了很久。

冈本不二在报上发表声明说:

“尽管最后判决了堀口以二比一胜出,但有些报章有错误地报道鹰胜的消息,作为主办者我表示遗憾,在此谨宣布胜利最后是属于堀口的。”

但荻野贞行仍坚持己见,也在报上发表文章指出:

“直到现在为止,我仍深信胜利应属于约翰鹰,我不会改变对那场比赛的看法。”

在一种微妙心理的支配下,堀口的支持者在同年5月又举行了一场比赛,结果判堀口全胜,鹰惨败。但是这场比赛田冈没有看到,他因为殴打裁判被警方关了起来。

这次又是山口登来接他出“号子”。山口登设宴为他接风,虽然没有当面夸奖他什么,但是那一脸久久不退的笑容,足以表明山口登已经十分宠爱他的这个部下。

田冈后来在谈起堀口的那一场实质失败的比赛时说:

“从堀口身上我看到一股不认输的精神,不认输也就等于没有输,我最讨厌、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输了还认输的家伙。”

这种逻辑,恐怕只有类似田冈一雄的这种日本人才能理解。

2月间,从六甲山吹来的寒风令人颤抖。

在堀口与鹰的拳击赛中,田冈一雄由于当众殴打荻野贞行裁判,被勒令离开东京,所以他又回到了自己的第二故乡神户。

天空笼罩着厚重的云层,看样子像是要下雪。

回到神户的田冈,接受山口组的指令,和山口组组员山田久一一道担任菊水馆的巡场。

这天午饭时,田冈和山田久一在新开地的一家酒店里吃饭。

不知不觉之间,窗外已经在飘着鹅毛大雪。

“哦,下雪了!”田冈惊叫起来。

“难怪这么安静。”山田久一也说。

两人一道站在窗前,观赏起雪景来。人们在雪花中奔跑,脸上却流露出欢喜的表情。瑞雪兆丰年,的确是一场好雪!

两人正兴奋地观赏着,突然,酒店的一个伙计面无人色地跑了进来,对山田久一说:“不好啦,快去帮帮忙吧!”

“出了什么事?”山田久一惊问。

伙计说:“经理被人打了,快回去吧!”

伙计所说的经理并不是这家酒店的经理,而是菊水馆事务所的经理前田。前田是山口组第一代组长山口春吉的把兄弟,也是田冈和山田久一心目中的老前辈。

“马上回去!”两人说着,立即冒雪朝菊水馆事务所飞奔而去。

走进事务所,前田经理的脸部被人打得发紫,正在抹去鼻血。

老前辈在自己外出时被人打得这么惨,身为保镖,田冈和山田久一感到非常丢脸。

田冈问:“经理,是谁干的?”

前田经理苦着脸说:“‘恶汉政’。他来向我要钱,我没给他,他就把我打成这样……”

“恶汉政”即大长政吉,与他的弟弟大长八郎一道,都受过山口登的关照,但是大长政吉长期以来操行恶劣,经常对人敲诈勒索,在这之前已被赶出了山口组。

大长政吉和大长八郎曾经都是田冈的赌友,而且大长八郎在田冈婚后,曾有一段日子寄居在田冈家里当食客。

大长政吉被赶出山口组后,愈发放浪形骸,人们都很讨厌他。这次他寻找理由来找前田经理要钱,明知会遭到拒绝,但他依然纠缠不休,并且行凶打人,因此田冈认为他是对山口组驱逐他怀恨在心,是对山口组的蓄意挑战。

田冈和山田久一对视了一下,然后二人走出事务所。

在大雪纷飞的路上,山田久一问:“马上还击?”

田冈点点头,牙关咬得格格响。

“他会到哪里去呢?”

田冈说:“我们到时他刚离开,不会走得太远。去找!”

二人在风雪中奔波了半天,才找到线索,听说大长政吉和他的弟弟大长八郎一块儿到第一大阪楼去了。第一大阪楼是福原妓院内的二流妓馆。

来到第一大阪楼,妓馆的老鸨对他们说:“大长政吉兄弟俩刚刚上楼……”

二人不愿听老鸨啰唆,立即登楼。原来,政吉殴打了菊水馆的前田经理之后,跑到弟弟八郎那里诉说心中的愤懑。八郎好言劝慰兄长,然后拉他一块儿到第一大阪楼来寻开心。

田冈和山田到妓馆二楼,被看守拦住。

“干什么干什么?”看守五大三粗,一脸横肉,看出他们不是来找乐的。

山田久一撒谎说:“我是来找我兄弟的。我母亲得了急病,要他们赶紧回去。”

“你兄弟叫什么名字?”看守问。

“政吉和八郎。他们对我说过会来这儿。”

看守没听出什么破绽,便告诉他们说:

“八郎在二楼5号房,政吉在三楼11号房。他们恐怕正在兴头上呢!等一等吧!”

“不行,我们现在就要他走!”田冈说着,不顾看守的阻拦,带着山田久一直奔三楼。

大长政吉已经做完了好事,并且沐浴完毕,换上衣服,和一个年约20岁的妓女躺在被窝里抽烟。他的鼻毛探出老长,妓女正用手去扯它,政吉不停地把她的手打掉。

突然妓女“哇”的一声尖叫起来。政吉抬头一看,樟子门已被拉开,站在面前的是横眉怒目的田冈和山田久一。

山田久一手伸进怀中,悄无声息地抽出一把长刀,那刀刃在闪动中发出夺目的寒光。

“别、别、别……”

政吉脸孔抽搐,嘴唇颤抖,拥着被子朝后退着。

田冈恶狠狠地瞪着他,同时,眼角的余光在房间内搜索,在左边离他3尺远的房间中央,有一只炭火正旺的火盆,火盆上面架着一只铁壶,铁壶咝咝作响,散发着水蒸气。这是一壶烧得滚沸的开水。田冈身上没带凶器,他下意识中确认那是一件合适的工具。

山田久一在一瞬间明白了田冈的意图。他冲上去,突然一把扯掉了政吉身上的被子,田冈迅速上前,提起那只铁壶,用尽全身力气朝政吉的脑门砸去——

“哇——!”政吉发出令人心悸的号叫,双手抱头从床上滚到地上,抽搐了一阵之后,便一动不动了。

白色的热雾笼罩住了整个房间,渐渐地,可以朦胧地看出政吉的惨相:额头被打得爆裂,暗红的血流了一地,依然在不停地流淌……

妓女完全吓呆了,坐在床上,她身上一丝不挂,连羞耻也忘了。政吉的死相的确惨不忍睹。

“走吧!”山田久一拉拉木然站着的田冈,然后二人一道离开了第一大阪楼。

大长政吉被杀的时候,大长八郎正在二楼洗热水浴,所以连一点响动也没听见。

和妓女作乐完毕,又磨蹭了好久,还不见政吉下楼来,于是上三楼敲门,却不见有反应,这才感到不妙。撞开房门进去,发现哥哥政吉惨死在地上。那个妓女仍然光着身子怔坐在床上。

八郎上前朝妓女脸上连扇几个耳光,这才把妓女打醒了。然后,她哭着说出刚才发生的事情。从妓女描述的情况看,八郎断定杀死政吉的两人中必有一人是田冈一雄。

于是他拔出短刀,飞奔下楼,朝山口组所在地奔去。

雪越下越大,并且开始起风。在渐渐强劲的北风中,大朵大朵的雪花,在半空中便被刮成碎末朝大地挥洒。

田冈一雄和山田久一杀死大长政吉之后,中途在一个酒店里耽搁了一会儿,然后才冒雪返回山口组总部。

山口组发生了大骚动。

“不好了!八郎已经朝这里来了!”

“听说你们杀了他哥哥政吉是吗?”

田冈没有理会,转头望着山田久一,说:“八郎要来报仇了!”

山田久一点点头,轻蔑地一笑。

中本虎一看出事情没有假,便说:“刚才从‘第一大阪楼’传来消息,说八郎拿着武器,已经坐上车子朝这里来了。我看你们两人还是先避一避吧!”

别的山口组组员也跟着说:“是啊,还是躲一躲吧!再不走八郎就要赶到了!”

“放屁!”田冈大声骂道。

山田久一也说:“我们为什么要躲?难道我们做错了什么吗?没有!政吉殴打前田经理,他死是应得的惩罚!我们没有做值得让八郎前来复仇的事,我们无须躲避!”

对于大长八郎前来复仇,田冈内心感到有几分遗憾。田冈和大长八郎是从少年时代开始的朋友,八郎擅长打架,因此有“暴徒八”的绰号。他的为人与哥哥政吉不同,八郎虽然莽撞但很重义气。眼下八郎因为骨肉之情,竟拿刀朝自己而来……田冈为八郎感到可悲,同时也能够理解,但是他绝不会逃走,如果八郎的刀朝他砍来,他会忘掉过去的友情,挺身反击。

中本虎一是当时在场的年龄较大者,最后由他做出决断:

“事情到这一步也是迫于无奈,如果八郎真的要来复仇,大家只有尽量制止他,实在不行,他也就怨不得我们了。”

话音刚落,一辆汽车“吱”的一声刹车之后向前滑出几米,然后停在山口组门前的雪地上。

“八郎来了!”有人叫道。大家一齐拥到门口。

汽车熄了引擎,大长八郎从车内跳出来。

与此同时,田冈用脚勾起放在地上的一把日本刀,把众人挡在自己身后,说:“这是我的事,谁也不要动手!”

田冈踢掉鞋子,光着脚走下台阶,走向雪地,走向大长八郎。这时,雪已停住,在穿透云层的阳光照耀下,雪地亮得令人眩目。

田冈一雄与大长八郎在空旷的雪地里相对而立。

大长八郎披了一件大衣,这时一言不发地拔出了短刀。田冈一雄也“嗖”的一声抽出了日本刀,随手把刀鞘扔在一旁。

四道锋利的目光重合成两道。

就在这一瞬间,昔日的友情突然烟消云散。田冈在潜意识中以为,在他们两人之间变友为敌应该是极其艰难的,但没想到竟然如此简单,于是他的心忽然变得格外轻松起来。尽管如此,他心中并没有一丝一毫仇恨八郎的情感。

接下来的拼杀,使田冈觉得如同梦幻一般。

刀与刀的相碰是那么的铿锵有力,那确实是一种美妙的声音。阳光洗亮的晴空,这时居然又飘起了洁白的雪花,银色的刀身在雪花间飞舞,闪烁着令人心醉的弧光。

然而这却是你死我活的搏杀!

几个回合之后,气氛变得越发宁静。

田冈用脚尖轻轻着地,围着八郎缓缓地移动,在移动的过程中,两人的距离逐渐缩短。就在刀尖可以彼此触及对方的刹那间,两人同时发出惊天动地的叫喊声——

“杀!”

田冈的刀尖刺向八郎的喉咙,但八郎伏身躲过,额头却被划出一条血痕。

“去死吧!”八郎高喊着,使尽全身力气,再次举刀扑来,企图一刀定输赢。然而,田冈一雄比他快了一步,在八郎的刀尖离他只剩半尺远的时候,田冈的日本刀已刺进八郎的腹中。

八郎握刀的手突然变得软弱无力,慢慢下垂,最后支在雪地上。依靠这个支点,他强撑着站立不动。鲜血从八郎身上渗出来,顺着双腿流下,把一片被踏乱的白雪染得鲜红刺眼。

“快!送医院!”田冈大叫。

中本虎一、山田久一以及几个旁边观战的山口组组员一齐拥上,把八郎抬上汽车。

大长八郎第二天死在医院里。

临死前,八郎拉着田冈的手说:“真没想到,会死在你手里……”

田冈泪如雨下。

那是致命的一刀,刀尖一直刺进八郎的脾脏。

一天之内,田冈一雄连夺两条人命。

此后不久,神户地方法庭对他提出公诉。田冈杀人罪成立,被判入狱八年。

刑期虽达八年,但是由于得到恩赦,实际刑期只服了六年。

六年中,田冈被移送过五个监狱,先后分别是神户、大阪、膳所、京都和高知。

据田冈一雄本人后来著文回忆:“在神户监狱里,最初住的是单人牢房,早晨5点起床,吃过面汤配麦片饭腌萝卜后,裸着身体接受体能检查,一直跳动着身子,然后被带到工场从事铸铁工作。工作中不许闲谈,即使说一句话也会受到惩罚。如果与看守争辩,就会被关入禁闭室。禁闭室内异常阴暗。被禁闭的人双脚加镣,大小便只能拉在旁边,因此里面臭气冲天。最让受罚者害怕的是一种称为‘裂衣’的处罚,这是日本法定刑具的一种。它是先在犯人身上穿上皮制品,然后把水泼上去,受水浸泡后的皮革会紧缩起来,将犯人的身体紧紧压迫着,这一种痛苦在没亲身体验过的人是无法想象的。”

田冈在狱中曾多次受过“裂衣”的折磨,因此他的腹部直到应当发福的年纪,也仍然纤细得可以用双手握起来。

后来,由于两个知名人物的探访,使田冈在监狱里渐渐变得吃香了。这两人便是当时在日本浪曲界红得发紫的广泽虎造和相扑界著名的横纲玉锦。

他们听说田冈获罪入狱之后,一道带着礼物到牢房来探望。

有趣的是,玉锦200多斤重的巨大身躯,怎么也无法通过前往会见室的狭窄通道。

广泽虎造说:“你就在外面等着吧,让我一个人去!”

玉锦说:“那怎么行,既然来了,我怎么能不见他的面呢!”

看守长在旁边出主意说:“把他带到我的办公室来,你们就在办公室见面吧!不过,我有一个请求,你们二位都在我的本子上签上名,可以吗?”

在当时,像看守长这种小人物,想得到玉锦和广泽造虎这种大名人的签名是非常困难的。

但在这种情况下,玉锦和虎造二人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看守长得到签名简直如获至宝,所以后来对田冈也变得十分客气。

此后,玉锦和虎造常来探望田冈,带来的各种食物简直堆积如山。田冈反正自己吃不完,便把它们分给其他囚犯和看守,由此一来,田冈便成了大受欢迎的特殊人物。到了工场里,再没人让田冈干活,他甚至可以盘脚架手地和看守在一起闲扯、吹牛。

在田冈入狱的这一年,神户市发生了一场大水灾。这场水灾,导致市内六百余人死亡,一千余人受伤,被破坏的房屋达到五千九百多幢,损失总金额为1.44亿日元。这是日本灾害史上最惨痛的灾害之一。神户监狱当然也受到这场水灾的袭击,围墙损坏,牢房进水,囚犯们都把木板架在高处,然后把被子搬上去睡觉。

各种杂物都漂进牢房里来,有时甚至会漂进几只水果和没有启封的罐头。这时牢房内便热闹非凡,囚犯们争先恐后地从高处跳到齐腰深的水里,抢夺水面的食物。唯一不参加争抢的只有田冈,他高高在上地躺在木板上,冷眼望着下面。

由于水灾破坏,神户监狱失去了管理能力,于是田冈等囚犯被押往大阪监狱。

当时的大阪监狱全是用混凝土筑成的,十分坚固,能收容四千名囚犯,是日本规模最大的监狱之一,它最出名的地方是拥有十层高的升降机设备。被送到大阪监狱之后,田冈每天被安排做贴火柴盒标签的工作,当时还没有电视机和收音机,所以犯人在吃过晚饭之后就只有睡觉。

在田冈坐牢的此刻,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炮声已经开始震动大地。日本军国主义者也发动了大规模的侵华战争。

战争的硝烟相继涌进了日本的所有监狱。

1939年,日本全国进入战争状态。

田冈一雄所在的监狱中,部分囚犯被挑选出来,送往制造军需品的工场,这些囚犯戴上手套、打着绑腿进行劳动。另一部分留在监狱内的囚犯,工作内容是制造高射炮的弹药箱,以及军被和军靴。

从这时开始,监狱也采取军队建制,囚犯们把监狱长称为“中队长大佐”。中队长大佐的服饰是帽子上有一条金色的线,而襟章内银色四角的中央也有一条线和两朵樱花,狱警一律是一朵樱花,一个中队大约由三百个犯人编成。

田冈一雄在神户监狱里是在打铁房工作,在大阪监狱是负责贴火柴标签,而在膳所监狱里却被安排制造木屐,当送往京都监狱时则被强制从事制造弹药箱的工作。事实上,田冈并没有直接制造弹药箱,而是负责把造好的弹药箱搬到铁轨上行驶的手推车上。干这差事的只田冈一个人,所以比较自由。

无论是在其他囚犯眼里,还是田冈自己,都认为这是一份美差。因为前来收购弹药箱的人,为了让田冈尽快把箱子送到手推车上,都会暗地里把香烟塞到他手中。

当时,香烟是严禁囚犯享用的。如果哪个囚犯有本事从外面把个烟屁股带进牢房,大家简直会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所以会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况:有的囚犯将烟屁股用饭粒粘在鞋底下带回牢房。当了囚犯的烟鬼,什么办法都想得出来。

为了得到更多的香烟,田冈送货时便故意磨蹭。拿到好些香烟后,田冈也不吃独食,而是分发给牢房里的囚友。晚上大概每人能分到一支。

“大家都拿到了吗?”田冈问话的口气俨然是个老大。

“拿到了!”众囚犯齐声回答,然后抽得津津有味。

有一天晚上,牢房里都在抽烟,弄得烟雾腾腾,连外面值班的看守都闻到了烟味儿,于是冲进来发问:

“好啊,你们这些人,居然都在抽烟!快说,是谁把香烟带进来的?”

“是我!”田冈站起来回答,虽说替大家谋了福利,可是田冈也不想装熊。

大家得了好处,自然不能让田冈一人去受罪,于是有人跟着站起来说:

“是我!”

“是我!”

“是我!”

……所有人全都站起来,说香烟是自己带进牢房的。

看守被搞得狼狈不堪。如果他要处罚田冈,同时必须处罚其他人,问题是这儿没有那么多的禁闭室,另外,由于外面在打仗,这是非常时期,如果把违规的囚犯全禁闭起来,工作进度必然大受影响,完不成任务,上峰追究下来,更是惹大麻烦。

于是看守苦着脸劝说道:“你们不要再抽了好不好?硬是要抽的话,也不要一齐来,一个一个地抽,这样烟雾也不会有这么大……”

囚犯们开怀大笑。

田冈一雄在高知监狱服刑期间,有一件事值得记下一笔,因为它对田冈的思想意识产生了重大影响。

当时,世界战局发生了根本变化,盟军已开始反攻。欧洲战场上,希特勒节节败退;东方战场上,日本侵略者败局已定。这年4月,日本本土已受到美国空军的袭击。日本国内人心惶惶,已经做好了为挑起战争付出惨重代价的心理准备。

高知监狱里,这时却显出异乎寻常的宁静。

田冈开始远离同牢房的伙伴,专心地看起书来。

当时牢房里有不少关于战争和宗教的书籍在流传,像《乃木将军》《东乡元帅》等。田冈感受最深的是一本头山满的自传。

头山满是黑田藩士的第三个儿子。他曾因挑起荻之乱而被判刑入狱。出狱后,头山满投身当时的自由民权运动。明治十四年(1881年),他创立玄洋社,反对修正条约。特别要指出的是,日本国会创立之后,头山满积极提倡扩展国家权力,鼓吹入侵中国,因此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军国主义者。

田冈一雄曾这样高度评价头山满:

“老翁的生平始终贯彻着‘无我’这两个字,老翁那种舍己为人、无私无欲、致力建设乐土的崇高理想,使我第一次领会到人类的伟大……老翁奔波于国家建设,而自己却是朴素的装束,并露宿在山谷里,以无我的境界为国民奉献了自己的精神。从那以后我深受老翁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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