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安然一怔，随即明白过来。
独孤皇后是一国之后，她却是妾，宣王拿着这番话出去宣传的话，很容易就会变成，皇帝要立柳安然为后。
如今程家与柳家已然决裂，而程家在军队一家独大，若是小皇帝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亲近柳家，程家寒心，还不知会做出什么。
古来对于军队，也只能是安抚居多。
“朕从来都不如宣王。”小皇帝面无表情的说。唯一胜过的，也就这一个身份罢了。他自嘲的笑了笑：“也不知为何，那群大臣坚持要迎朕回宫，难道只因朕是先帝的儿子么？”
他眼中无神，光芒渐渐变得幽暗，宛若深渊的眼色，一望不可见底，窜流的急水在流淌，那是压抑着的情绪。
柳安然有些心疼，反握住他的手，轻声细语道：“陛下以德服人，君临天下，正是如此，才使得一些宵小之辈无处遁形，只能躲在暗处用一些阴谋诡计，而宣王玩弄人心，步步设局，终究不是正路，这天下，终究是光明的。”
小皇帝侧头看她，忽然一笑：“这算不算情人眼中出西施？”
“陛下本来就是西施，臣妾眼中自然是西施。”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由衷道：“真好看。”
“怎么个好看？”
“能祸国殃民。”
两人相对一笑，这句熟悉的对话，正是还不熟悉时所言所闻。
“朕曾跟陈慕玉夸下海口，大爱无情，现下方知，这世间的每一种爱，都是爱。有爱的人，怎么会无情？”小皇帝感慨道。
柳安然掩嘴一笑：“陛下便是这般的样子，嘴硬心软。”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哼道：“你不也是一般，为了一个婢女，险些要疯了。”
“喜鹊不是我的婢女，是我的姐妹，谁动一下，就跟剜我肉一般。”柳安然神色一正，必须叫他知道一件事情，喜鹊对她很重要。
小皇帝沉默了一下，即便在软的心，生在这样制度的社会，也是不把下人放在眼中的。良久，他问道：“那朕是什么？比喜鹊重要多少？”
他那副孩子气的斤斤计较，像极了小孩子的争宠，柳安然扑进他怀中，抹着胸口道：“你在我胸口左边第三根肋骨往里一寸的地方。”
是心里。
他无声微笑，牵着她的手，从轿辇上下来，秋日的风呼啸而来，青丝随风飞扬，一股几乎溺死人的香气扑面而来，缠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两人并肩而行，满园花菊郁金黄，中有孤丛色似霜。
花瓣稍向外翘起，慵懒而优雅，宛若展翅的雀鸟，翱翔在天际，在黑夜之中，如同绽放着的烟花，一阵秋风瑟瑟的吹过，丛丛簇簇的菊花如舞娘般婀娜多姿的身段在随风起舞。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小皇帝轻声说道。他衣袖宽大，密密麻麻的金线勾勒出一条金龙，滔天的气势，金线不比其他软和，透露出一股刚强。但此刻也变得柔情，就如同冷冽的菊花，也有悠然的时刻。袖下的手，握紧柳安然，密不可分，仿佛从出生便相握，已过万古。
风将这句话带入柳安然的耳畔，她微微翘起嘴角。
他不是一个喜欢表达自己感情的人，亦或者就如同普通男人一样，生理的结构注定了他是一个死板无趣的人，可便是这样无趣的人，方才偶然无心的一句话，让人感动。
静谧的夜，两边奴婢跪地请安，他们仿佛不知有他人，就这么一步一步的行走，抛下了周边的所有，宫殿也好，人也罢，这时间只有两人，这短短的路，便是浪漫。
两人进殿，刚一坐下，便有人奉上茶，是女官郑惠儿，她的指甲染上豆蔻，粉红的眼色，更衬得修长的五指，白皙干净。柳安然心一动，看了眼皇帝，见他根本没发觉，不由得一笑，对着郑惠儿道：“好快的手脚，也怪机灵的。”
郑惠儿长的的确不错，只是平日里宫女粗糙的打扮掩盖住了。今日她特意收拾一番，红粉青蛾，唇红齿白，虽然还是一身宫女服饰，但做了小小的修正，极为衬出修长的身材。
喜鹊是跟着进来的，一瞧，过去推着她道：“你是女官，何必做婢女的活，快去休息吧。”
小皇帝闻言瞥了一眼，“女官？瞧着倒是有几分眼熟。”
郑惠儿一喜，娇羞脸红。所谓女官，便是给皇帝准备着，随时做妃嫔的女子。基本上都是秀女落选，但还想入宫的人。一般这样的人各个宫都有，若是妃嫔不能侍寝的时候，多半就是她们侍寝。她等了好久，已经二十岁了，却仍旧没机会，终究还是赌一把，想要出头，没想到，陛下竟然说她眼熟。
却见皇帝若有所思的蹙眉：“郑畋是你什么人？”
“正是奴婢兄长。”郑惠儿娇滴滴道。
小皇帝的脸色顿时一冷，挥了挥手：“下去吧。”
郑惠儿一怔，喜鹊却已经架起了她，往出拖着走。
这宫里只有一个男人，若不想红颜未曾盛开便枯萎，便只有得宠这一条路走。
可惜，这条路注定是凶险而艰难的。
柳安然瞧着小皇帝变脸，只觉得有意思，调侃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小皇帝伸手，在她螓首上轻轻一点，“你真不知道，这郑畋是谁？”
是谁？
柳安然茫然的摇头。
他一笑，眼中私有烟火炸开，烛光暖色之下，柔和了面目，入鬓的剑眉上挑：“行宫里，你将那跪地谏言，说不要朕偏宠妖妃的大臣臭骂了一顿的，便是郑惠儿兄长。”
柳安然这才想起，的确有这样的事情。
小皇帝连连摇头：“有时也不知，你是真不在乎，还是假不在乎，似乎没什么能入你心的。”
柳安然斜睨了他一眼：“谁说没人能入我心？我眼睛里的人，不就在我心里么？偏你明知道，还总愿意逗我，也不怕哪次我生气了。我心中也是有怨气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