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回你的病房了吧!”江律之不客气地下逐客令,从那天被人救出送进这家医院后,顾崇真就跟块牛皮糖似的粘住了自己。原本他并没有什么大碍,当天就可以出院,可这家伙非要耍赖,住在自己隔壁的病房里不走,一天倒有大半时间是他这里聒噪。
“我还是比较喜欢昨天给你换药的那个护士姐姐,人漂亮,手脚也麻利,笑起来跟我母亲一样,有酒窝的!”顾崇真小心翼翼地帮江律之盖上毯子,佯装没听见他说的赶人的话。
“顾崇真!你信不信我把你拎回你的病房?”江律之说着,挣扎着便要起身,却听身旁的人忽然幽幽道:“我外公和舅舅他们都说我长得很像我母亲,我小时候母亲对我可好呢!我总记得她夏天坐在竹床旁给我打扇子,还唱歌哄我午睡……我父亲常年在外面淘货,一年十二个月有十个月是不在家的,但那时候至少有母亲陪我。不像现在,好像我总是一个人……”
江律之缓缓转过脸,只见顾崇真侧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月光洒在他光洁的额头上,他神情落寞。
“你……”江律之张了张嘴,却又马上闭了嘴。
“律之呢?你长得一定也是像妈妈吧?”顾崇真的忧伤只维持了半分钟,他马上转过头来,一脸好奇,“你生得很好看,虽然每天板着脸装老成。可是那天在火场里,我看见你的笑容,有种好不凄艳的感觉!”
江律之难得没有反驳他,低语道:“印象中,她倒确实是有一张颠倒众生的脸!”
“啊,对了,这两天一直忘了通知你家人啊,他们一定也急坏了……”顾崇真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家住哪儿?有电话吗?我……”
“我没有家人!”江律之冷冷道。
“啊?”顾崇真呆了呆,“你……你是孤儿?”
“孤儿?那就要看你是怎么定义孤儿这个词的了!“江律之嘴角有了一抹自嘲的笑意,“我七岁那年,有一天,我母亲收拾了一箱衣服,她牵着我的手,说带我去北平找我爹。到了车站,她将我拉到窗边的一个座位坐好,把箱子放在我脚边,说下车给我买茶叶蛋,却再没上过车……不知道顾少爷你觉得像我这种被自己母亲遗弃的人,算不算孤儿?”
顾崇真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双唇颤抖,却是半晌没说出话来。
“虽然最后一次见她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但是很奇怪,我一直都记得她的模样!”江律之说到这里,自己也有些恍惚起来,“她爱穿旗袍,洋红色的、深紫色、绒的、缎的……柜子里香喷喷,五光十色……至今我还时常梦见在车站里,她笑眯眯地摸我的头,让我在车上等她……”
“别说了!”顾崇真忽然打断他的回忆,炯炯有神地注视着他,“天下父母心,可能她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呢?”
江律之回望向他,寒潭渡月般的冷静眸子里闪过一丝灰蒙:“怎样都好,反正,别把我当什么好人!”
他不懂,为何对上顾崇真那双清澈的眸子,他心里替师父报仇的想法,会让他变得极具负罪感。他甚至没办法用自己那阴暗的想法,去面对眼前这个金马玉堂的磊落少年。
“你放心,你抱着我放了把那么大的火都能大难不死,说明遇见我以后,你就开始转运了!”顾崇真笑嘻嘻地说,“小哥,你放心,我观你面相,从今往后,在天津城里,顺风顺水,事事如意。如果算得不灵的话,直管来砸我顾大仙的招牌便是!”
江律之既好气又好笑,却犹是板着脸,摆出一副深沉的模样。
气氛本来稍稍好转了些,却见方才离开的小护士八卦兮兮地拿了张报纸进来:“顾少爷,江先生,报上说绑架你们的那个女绑匪在狱中自杀了呢!”
江律之脸上的笑容一僵,难以置信地怔在了当场。
病房里,一时死一般的寂静。
“律之!”顾崇真忽然开口,“其实,虽然她绑架我们终归不对,可是,好歹是一条人命。她这一死,我心里竟是空落落的,说不出的难过……你是不是也一样?”
江律之闻言,竟是低声笑了起来:“你是顾家大少爷,我和你在什么时候,都不可能一样的!”
说完,他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顾崇真这回倒也没再说什么,只将护士给他的那张报纸放在了床边,轻轻出门并将房门掩上。
江律之将头深深埋进了被子里,屋里安静得怕人,只有他的肩头无声抽动,诉说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