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轮椅并排摆放的沙发上坐着一位绅士,头发花白,他问了多佳子姓名、家乡、经历以及兴趣爱好等问题。这个男人叫河崎,律师,是受雇做资产管理的。这些她是后来才知道的。
当问到应聘的理由时,多佳子坦率地说自己以前工作的公司倒闭,现在处于失业状态。
接下来的测试是朗读,对方拿过来两三本书,让她读其中十几行,有俳句、旅游散记、外国推理小说,这对喜欢读书的她来说并不难。
当天她只领到了往返车费,回来后,大约过了十几天,她收到录用通知。她本已不抱什么希望,所以感到很意外。
一想到要在一座古老的大宅子里守护一位阴郁的老妇人,便觉得这不是什么令人兴奋的工作,可是毕竟现在自己已经没有了急于找到工作的迷茫。对方所付工资相当于目前女白领工资的两倍左右,还提供起居室、寝室两个单间供自己使用。
离开公寓搬到大林私宅是在三月末。阿郁并不冷漠,只是不爱说话,初次见面给人印象不太好。年龄大约七十五岁左右,丈夫有资产,死在她之前。几年前,阿郁因患脑溢血半身不遂,只能走几步,一天大部分时间坐在轮椅上。
做饭、打扫卫生、洗衣服、帮阿郁换衣服、洗澡都由佣人富惠来做。还有一个做勤杂工作的老大爷,一周来一两回,打扫庭院及宅邸外围。多佳子的工作是推着轮椅,沿庭院和附近僻静的小路散步,或者读读书,写写信。阿郁没有亲人,也没有亲近的朋友,信主要是婚丧嫁娶之类的问候信件和事务信件,并不重要,阿郁能写字,但手抖得很厉害。
每月律师河崎亲自送来生活费,大概是股票的红利。听富惠说,从父辈开始,河崎就一直帮大林家做事,阿郁很信赖他,甚至连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委托他来办理。
阿郁似乎很喜欢读书,只要在报纸“新书介绍”一栏中看到新书就会向书店订购,让他们寄过来,叫多佳子读给自己听。书的种类繁多,多佳子常想,这些书她都能听懂吗?阿郁无论何时都只是默默地倾听,即便书写得妙趣横生,她也不笑出声来,更不会和多佳子谈论书的内容。
令多佳子重新认识阿郁是七月末发生的一件事,当时梅雨期结束,酷暑骤然降临。
多佳子睡在自己的寝室,房间与阿郁的卧室相邻。富惠尖锐的叫喊声吵醒了她。
“多佳子小姐,快起来,好像进小偷啦!”
多佳子一跃而起,看看枕边的表,正好六点半。为了准备早餐,富惠每天比她早起已成为一种习惯。
“我刚才想打开书房的窗户,进去一看,房间被翻得乱七八糟,你快过来看看!”
多佳子急忙换好衣服,随着富惠奔向书房。
书房在房子的对面,大约十个榻榻米大小,是西式房间,摆放着阿郁的丈夫生前使用过的大写字台和转椅。阿郁口述让多佳子替自己写信时曾说到过这个房间。写字台上放着铜制花瓶,插着鸢尾花。写字台的抽屉被胡乱地拽了出来。
地板上铺着蓝底白色花纹的地毯,写字台对面靠墙是橱柜和餐具柜,餐具柜上面放着一只描金宝石箱,宝石箱的锁被撬,箱盖也打开了,里面的几样东西散落在一旁。
“可是,从哪儿进来的呢?”富惠自言自语道。
书房的窗户是两扇百叶窗,每扇窗户都关着,里面还上着锁,很显然不是从这里进来的。
“不知道走廊的门是否关好了?”
“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走廊的门开着一条缝儿。”
“要说从哪儿进来的,一定是从走廊进来的。”
二人来到走廊,战战兢兢地仔细检查四周。虽然知道盗贼早已离开,但还是有些紧张。
“啊,从那儿进来的!”富惠指着浴室的方向喊道。
更衣室与浴室之间用折叠门隔开,淡绿色的折叠门被拉开一半,可以清楚地看到浴室里面的情况。浴盆后面的玻璃窗开着,院子里的树木绿叶在夏日的朝阳中闪闪发光。
“多佳子小姐,你昨天晚上洗澡时窗户是不是没锁?我一般是锁上的,最后一个进入洗澡间的是你吧?”富惠歇斯底里地叫道。
多佳子屏住气息,发生这么严重的事件,她有些晕头转向。
多佳子有一个习惯,洗澡时喜欢将窗户开一条缝儿,这个习惯与其说是来到这个家以后养成的,倒不如说一进入炎热夏季她就喜欢这样。窗外栽着几株杂木,往里是与邻居相隔的高墙,所以不必担心被人偷窥。整个宅院在建筑结构上,外面无法找到进入的缺口。也就是说,浴室窗外,是一个面积不大的后院,在那儿,除非越过砖墙,否则无法进来。
在夏日开窗洗澡,这种习惯被唤醒最初是因为一件小事。多佳子在三人中最后一个入浴的时候居多,自己之后再也没有人等着洗澡,于是她常常放慢速度仔细地洗。自打来这个家以后,没有什么令人讨厌的事,可服侍体弱多病、面无表情、整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女主人,神经始终得不到放松。佣人富惠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除此以外,不能奢望她能成为自己亲近的伙伴。除了每周一次的休息日外,只有躺在床上和洗澡时才让多佳子在空间和时间上感到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有一天,多佳子为了让自己放松,不知不觉中洗澡时间有些长,人也飘飘然,蒙眬中打开浴室的窗户,深深地呼吸外面的空气,此时此刻,充盈在肺腑之间的是夜晚清凉的空气和树叶的清香。
——啊!这和自己小时候居住的地方多么相似啊!
多佳子内心充满了无限惆怅的怀旧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