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飞言情B》2012年第10期
栏目:庭院深深
凉水泼下来的时候,地上的人终于有了一丝动静。
四面八方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围观的人依旧在指指点点,表情无不是冷漠、不屑,以及鄙夷。
她冻得浑身哆嗦,像是落入了无边无尽的黑暗,勉强睁开眼时世界都已经颠倒,锥心刺骨的疼像潮水般涌来,一个巨浪便把自己吞没,她仿佛听见有人在叫她,一遍又一遍,她却不能够回应。
“孽妇,还不认罪!”
祠堂之上族长拍桌而起,指着那近乎奄奄一息的女子,气愤地说:“给我打,继续打!打到她承认为止!”
板子落在身上,又是一下接着一下,身体超过承受的极限,绝望的一瞬间,她终于闷哼了一声,紧接着,只见大量的血从裙袄下面渗出来,不一会儿便将祠堂的地板染成一片鲜红,众人见了皆倒吸一口凉气。
族长不为所动,冷声质问:“宋惜珺,事已至此,你可知罪?”
她惨白的唇已经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僵硬地盯着从自己身体里流出来的血迹,恍惚一动像是笑了,族长气急,抬手又令:“宋惜珺,勾引小叔,珠胎暗结,不守妇道,再打二十杖刑!”
“慢着。”
那声音不轻不重,却足以让在场的人听到,男子随即现身,一步一步走到祠堂中央。
族长见状,立刻迎上去:“你回来得正好,二少爷,今日当众乡亲之面吾定将这贱妇正法,还你公道!”
男子望了地上之人一眼,只淡淡地说:“请族长放了她。”
“可是她——”
“我说放了她。”男子皱起眉,冷冷地环视了在场所有人一眼,最后蹲下身来,轻轻地唤了声:“惜珺。”
地上的人已经一动不动,他面不改色地望着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是我的妻子,我相信你,你肚子里的就是我的孩子,就算你罪不可恕,你死也要死在我手里。”
黑暗再次袭来,所有的画面远去,一切声音远去,就像做了一个真实而可怕的梦。
宋惜珺在床上已经躺了足足三个月。
这二少奶奶真是不得了,被打成那样,祠堂地上的血整整一天才被洗去,洋医院不肯收,找来的大夫看了又都是摇头,就连她娘家都在暗中置办白事用品了,她却还生生地吊着一口气,众人皆称奇,毕竟在族法之下没有当场毙命的,百年来她还是第一个。
下人们都在议论,只怕是那孩子枉死腹中恨念甚深,所以一股子怨气全聚在母亲身上,将来好让她替自己报仇,这传言委实可怕,加之平日里二少奶奶本就不受宠,这下更是门庭冷清,人人避之不及了。
这天,林嫂同往常一样赶早煎了药送到宋惜珺房里去,本想着天冷还是让小姐多睡一会儿,可才踏进门就看见床边站着人,只听见外头有了响动,连忙直身双双退开。
林嫂万万没想到她们会来,祠堂上的事历历在目,光是回忆都让人胆战心惊,她赶紧迎上去,招呼道:“二姨太,方小姐。”
林嫂颔首站在宋惜珺床前,看似毕恭毕敬却颇有些护主的意味,方慕凝理解地朝她点了点头,二姨太却冷了一眼:“钱花了不少人还是这样,别说陆家不讲情分,日子拖长了总是晦气,老夫人说了这人再好不起来就只能送回娘家了!”
回家?这倒是老爷夫人希望的,林嫂却面露难色:“不知道姑爷他……”
“这个你别操心,他能拿着家业犯忌讳?”二姨太用绢帕捂着嘴,嫌恶地扫了屋子一眼,“这地儿恐怕连下人都不愿意住,等咱少奶奶一走就改成杂物间吧……”
“谁说我要走?”
二姨太脚步一顿,惊愕回头,发现宋惜珺竟坐了起来,这情景真把人吓得半死,林嫂却喜极而泣:“小姐,您醒了?真的醒了?”
宋惜珺不能回答,仿佛这一动已经耗尽了她所有力气,可终究是醒了,不然她也不会偏过头来,极慢地又问了一遍:“谁说我要走?”
她本就伤得重,一脸惨白又瘦得厉害,不免让人有种阴森感,二姨太一步一退:“你、你是人是鬼?”
方慕凝连忙扶住她:“二姨太,这世上怎么会有鬼呢?”
“可、可她……”
二姨太显然受了惊,方慕凝虽不信但也没敢靠近,毕竟一个将死之人无缘无故突然好过来,一时间也不能接受。
两个人这般慌乱,倒显得宋惜珺不同,这屋子里,一个是煽风点火害了自己的祸首,一个是勾引了自己丈夫的闺中密友,她看着她们,竟是出奇地平静。
连林嫂都觉得反常,小姐定是受了刺激,心里也只能干着急,宋惜珺却还是不说话,直直地盯了两人半晌,最后才躺下去,闭眼道:“林嫂,我累了。”
一转眼,二少奶奶死而复生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陆府。
连老夫人也被惊动了,拄着拐杖来一探究竟,流言传来传去到她耳边早已走了样,玄乎其玄得简直荒诞极了,她亦是不信的,可就在踏进院门的那一刻,整个人也彻底蒙了。
不是都说今儿大早才清醒的,怎么这会儿就能下地出门了?
“惜……惜珺?”
老夫人试探着唤她,却得不到回应,宋惜珺默不作声地站在门廊边,好半会儿才慢慢走下来,那脚步轻得诡异,听不到一丁点声响,直叫人毛骨悚然,老夫人惊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却被宋惜珺伸手恰好扶住。
“小心些。”
她望着老夫人,样子分明孱弱极了,却又透出来一股压迫感,只是极为陌生不如从前,老夫人有些恍神:“惜珺?”见她不应,她又唤了一声,“惜珺?”
众人纷纷看她,她却像出了神,可转瞬便又笑了,轻声只答:“是,老夫人,我是惜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