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没再追究冬晨的过错,是了解清楚事情之后的奶奶替他说话。父亲让春叶好好看着弟弟,不要再惹事。
春叶连连点头。
事后的冬晨却在心里有了一个小结,就是他的妈妈,他问姐姐,姐姐支支吾吾说要去看书,她是不知从何说起,事情如圈圈波纹,一环接一环,她已经认不清自己站的位置。他又跑去问奶奶为什么跟别人家不一样,“还有奶奶在,有些事你不懂。”奶奶说着又去做家务了,她更心疼这个小娃,就让他只知道轻松点的事情吧,时光过了,他就都明白了。
在一阵阵玩闹后,他也啥都忘了,心里的事又被别的事覆盖,他永远是在好奇每件事,但又都不是真的想知道。房顶的一只鸟都可以引起他的目光。
梁家三间屋顶的瓦片有三种颜色,正堂屋是最先盖的,最底下一层石头地基,上面全是泥巴跟稻草混合的墙,外墙面还会露出根根稻草,有时羊在墙角下会挑上面的稻草吃。奶奶说家里以前还养过牛,是在农业生产队时期,队里按人数划分公分,冬晨听得云里雾里。
堂屋的顶上是青黑色大瓦,有一次冬晨爬上去拔草,还看见许多瓦上清晰的刻着年份。房顶最高的那个横条是用青色小瓦片组成,瓦片只有大瓦的四分之一,工匠们把它们拼成四角花型,从远出望去很好看。
厨房顶的瓦颜色是深红,由于树叶,烟灰太多,已经没了原来的色彩。盖时冬晨还小,跟西屋一样墙体都是砖的。西屋最新,冬晨记得这个屋子的历史,当时工人们嘻嘻哈哈的说是给他盖的新房,娶媳妇用的。他则只顾着抓泥巴玩。
星期天时,大姐,哥哥都回家来,奶奶一直记着大戏的事,就给夏荷说了,夏荷说让秋实载着奶奶去,路太远。奶奶说:“不用,村里别的老人也是走去的,早点去,到黑就走到了,拄着拐棍走,没事。”
但夏荷还是不放心,她以前跟奶奶去过张庄庙,那时她上小学,奶奶也不像现在瘦弱,奶奶领着她,她也牵着母亲的手,父亲抱着秋实。她只记得走了很久很久,一边走一边休息。走到时戏都已经开始了。
奶奶收拾好家里就带着冬晨,春叶出发了,秋实在后面骑着车子,载着板凳,谁走累了再坐上自行车。大姐说要留下来看家,父亲晚上回来得有人做饭,她就没去。
同行的还有村里别的老人,他们有的带着路上吃的食物,厚衣服,有的没带板凳,准备找干草地坐。今天已经是大戏的最后一天,大戏最精彩的一晚,所以去的人是最多的。
太阳刚过了正南方,这些人就上路了。冬晨也不知要走多久,开始时还蹦蹦跳跳跑在最前面,刚过了一个村他就吵着要坐哥哥的车。奶奶跟其他老人走在最后,他们都已经七十多岁,看过许多场戏,走过许多桥,最后握在手里的只有孤零零的手杖。他们是时代的见证者,心惊胆战的操劳大半生,都是为子孙后代,他们没有接受过教育,父母的思想就是他们的思想,必须服从,可是他们父母那辈也是在服从无力改变的社会,如果命运好就能暂时的平静一些,如果整个社会的命运都一样,那谁也逃不掉其中的牢笼。
戏里歌颂的人物,反应的实事都跟随社会的变迁不断变化,舞台下的人听的多是热闹,多是一时的心情发泄,他们太缺少这种精神的娱乐了。大多人还是只想着在大环境下偏安一隅,看外在事实的演变,而不交错其中,往往这种思想最难实现。领导他们的人懂得怎样让每个人都融合进来。
再有智慧的智者也有他的烦恼,他们想别人想不到,也多了牵绕。凡人会为吃饱一顿饭而满足,智人看到的反而是大地上生灵的纷争,为一抖米,争一块地。
太阳悄悄接近树梢,一群群飞鸟追逐着它落在背影的树林,气温在慢慢下降,走路的他们也没觉得冷,在路上遇到许多往张庄庙看大戏的人。成群结队,有的已经连续去了几天,他们边走边讨论着前一天的演出,兴奋的像是去打仗。各路卖东西的商人也蜂拥而至,准备大捞一把。可哪想到有闲钱的没多少,去的人都准备了干粮。“就当听戏吧,这货不指望卖多少了。”一个推车的小贩抱怨道。
“卖不了就送吧,推来推去多沉,像你去这么晚,位子早占没了。”一个人说,大家跟着哈哈大笑。
只见那小贩拉起车子梗着头往一边走去,车上的东西用塑料布盖着,也不知是什么。
灯光从远处照射过来,戏台搭在一个空空的平地上,像一个学校的操场,对面的草地上早就坐满了人,在夜晚光线的照射下只见一大片身影。冬晨看不到人群的边,他们到时已经不能再往里坐了,只能在边缘听听,戏台在他们几十米远的地方,靠着两棵树,舞台的顶部已经接近树的半腰,宽也十几米,演员正在做最后的准备。台下人声鼎沸,各种叫卖的,小孩哭的,大人喊的,像潮水一波接一波。
冬晨揉揉惺忪的睡眼,走这一路他累的想睡觉,奶奶说戏还没开始呢你就想睡。他却没了心情,舞台灯光闪烁,戏子的声音通过喇叭散播开,传到很远。这些都没打扰到冬晨,他到了这,又背过这。奶奶抱着一边睡着了的冬晨,一边遥遥望去,她只能看到玩偶大小的人在戏台上来回打斗,戏子咿咿呀呀的声音不时被台下笑声淹没,他们身上戏服的辫子甩来甩去。奶奶记得内容已不是上次听的那些,听戏的人反而越来越多,他们也跟她一样,在这个社会挣扎着,又难中取乐。
奶奶看看坐在自行车上的秋实,他正拍手叫好,又让春叶往她身边挪了挪,春叶裹着大衣靠着奶奶。戏里的世界奶奶早已不关心,此刻在她左右的孙子孙女,才是她最想要的,他们坐在人潮的角落紧紧相依,人群的笑声在上空回荡,形成一道屏障,把寒冷隔开了。
天空点点星光,星河深邃,一天又将翻过,留下的已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