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没过多久,他要参加升初中的考试了,一切过得那么快,断断续续的在家与学校中来回,功课落下一大截,老师让他在家看的书,他也没看进去,结果一想到考试就紧张起来,关键的升学考试一旦考不好,他会更难过,如果在以前他根本不会害怕,凭他的成绩考进镇上的一中没问题,整个镇的小学很多,而师资好的一中就一个,他们选学生也很挑,乡下的孩子更是向往。人生不多的几个独木桥,这是第一关。他还曾经骄傲的告诉白玉沐:“我一定能进一中。”她听到只是微笑的看着他,并一直在暗自努力,她知道跟他的差距,很不情愿的把那归结到天分,其实不然,她的聪明是不张扬的,老师几乎没关注过这个小女孩,她的身影如大片大片草丛里的一颗小草,没有比别人更显眼,能葱葱翠翠的成长已经很好了。对于她来说,他像夜空中的星星,远远看去,一直闪着光,微微的光,点亮着她的生活。
可能连冬晨自己都没意识到,心里的波动太久没有得到平静,其实已经留下了痕迹,摸也摸不平,有时候他感觉很痛苦,身体各种各样的不舒服,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头痛,头晕,浑身发热,那一刻他真想一头撞死算了,世界上再也没有他,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让伤痛消散,莫名的酸楚在他身体里涌来涌去,终于在控制不住的那一刻,泪水又流了出来。“又哭。”二姐会笑话他。他闭着眼,尽量不去想,侧过身把脸埋在被子里,昏暗的屋内,一切都在转圈圈,仿佛在捉弄这个疲倦的人,泪水挤出来融进棉被,整个脸都浸湿了。他想挥手驱散烦人的嗡嗡声,可是四肢软软的瘫着不听使唤,烂泥一样正在往水里化开。冬晨躺在床上晕晕糊糊的,乌云缠着他,四周越来越黑暗,他忽然又害怕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他还想看到奶奶,脑海里一阵清晰一阵迷惑的,他努力回想开心的事,让它们疏通心里的淤塞,“奶奶,奶奶。”他也不知道怎么开始喊她,已分不清是在现实还是在梦境,渐渐睡着了。奶奶给他烧了姜茶,“睡吧,睡一觉明天就好了。”奶奶摸摸他的额头,滚烫滚烫的,“又要遭罪了。”她叹道。
他变得有些谨慎,小心翼翼的,内心也自立了一道屏障,当然不是他主动想这样,这种状态与从前的他也慢慢不一样了,有成长的分量在其中,这种成长带着更多的刺,一不小心就会扎到别人。当脚步从水里踏过,再次上路就会沾上泥巴,泥沙堆多了垫在脚底,人也能变高。上学时,他还是最先到,一个人站在学校大铁门前,高高的大门呼映着他思想里的关卡,逃也不好逃,想着以前跟在二姐后面,追着时间跑来学校,结果别人都没来,虽然被二姐嘟囔,可转脸就忘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像面对空空的大海,这样等着,连枝头的麻雀也没有。他从书包掏出一个橘子,鲜艳的黄色反衬在他灰色的布褂上,他看了看又放回书包,医生说要多补充的维生素,父亲就经常买一点水果带来。放学后,他慢悠悠的回家,走在最后,手里托着橘子晃荡着往回走,他第一次觉得路长,数着步子,数着树。手里的橘子已经有了裂口。
“梁冬晨。”
他回过头,看见白玉沐,路上只有她一个人。
“你怎么还没回家?”他说完,即刻想转身走,免得又碰到回避的眼神,他很久没跟她说话了,他觉得所有人都一样吧,既然不能如往常,就错开吧。
“今天我值日,弄到现在,呃……你复习的怎么样了?是不是情绪不好?”她站在那,破天荒的主动说话,竟然没有语无伦次,她知道他的事情,开始也有点害怕,等时间长点慢慢才好一些。打扫卫生弄脏了她青色的裤子,白玉沐双手紧紧握着书包,正好能挡住衣服上的脏点,当她的目光从远处的夕阳移到他的脸上时,他的脸也红了。
“有点卡,慢慢补吧”他回答道。
“离考试很近了。”站在那会显得很僵,她挪动步子往前走。
两个人分别走在路的两边,平行往前,她在后面,夕阳把他们的身影拉长。他俩像鱼群后面的两条小鱼。整个天幕广袤无边,后溪只是其中一片蜉蝣。校园涌出的鱼群都看不到了,仅剩下两个人缓慢的结伴游回家,这条天天走的路却是他俩第一次一起回家。
“白玉沐,你说杨树有心吗?它们也会伤心吗?”他问。耳边哗哗的树叶声。
“干嘛问这个,我不知道,可能有吧。”
“我觉得有生命的就会有。”
“那我家小狗还有呢!”
“当然了。“
“哈哈,不会跟人的一样吧。”
……
他们喳喳了一会,又沉默了。一直这样走到分叉路口,她要从后溪村的大坑里穿过,看着她跑下大坑时,大步大步的跳着,书包都飞起来了,在周围树丛的烘托下,她像一个翩翩起舞的蜻蜓,硕大的圆形的舞台里,一只蜻蜓精灵在风中旋转,水面上暖黄的云彩倒影,淡蓝色的天空叠影,绿叶枝头摇晃在水波的碧绿光影,都在给她舞动的身体添彩添色,她沿着水边奔跑,他看着水里她的倒影,蜻蜓点水地轻轻划过,在这静静的黄昏,就这样多好,他的心情也好了些。
伫立的杨树才不管路上的人,它们高昂的望着深邃的天空。冬晨摸着一颗树干,沟沟壑壑的树皮爬满灰白色的虫子一样的东西,他烦躁的时候就是画这种线条,乱涂的画面最能表示心中的不安,没有颜色的曲线在白纸上肆意生长,一层一层的涂。
回到家,二姐正在洗衣服,他才想起来又是星期天了。
“姐回来啦。”
“冬晨,来。”二姐朝他招手,手上还全是泡沫。
“干嘛?”他走到压水井边,胳膊搭在压水井长长的铁把上。
“大姐说要出去打工,去哥那儿。”
“啊,啥时候?”
“不知道,广子还要去,可能跟他一起去。”
“他不是说哥都没挣到钱吗?那还要去?”
她抖抖肩膀说:“问题真多。再帮我压点水,洗完我还有卷子要做。”
冬晨弯着腰,把井把压到底,哗哗的水流出来,落在盆里的衣服上溅起许多水花。水沟的石板上长满青苔,旁边水泥池子里的水还有一小层,黄色的水痕留在池子四壁,一条条往下,之前养过冬晨捉来的鱼,小鱼苗在家养不了几天就露出白肚皮飘起来,再着就是被别人家的猫偷吃掉,后来他就不养了。
“大姐呢。”他说。
“刚才还在这呢,说媒的刚走一会,就是那个谁的哥,那个谁来着……”
“不会因为这个吧。”
“你去问。”
他俩嘀咕了一会,奶奶喊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