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晨拿着冰棍站在一边,是用父亲给他的两毛钱买的。他刚才叫着说渴,父亲便把车上准备的凉开水给他,塑料水瓶放在工具箱里,烈日烘烤下,凉白开吸热变为温开水,冬晨摸了一下瓶子,连瓶口都没拧开,就放了回去,他不喜欢喝这种温水,现在身体多热啊,再喝热的水他会很难受的,他又不敢说要钱去买冰棍,他就低着头趴在车上,车体都是热的,他的汗水从耳朵两边留下,袖子上枕湿了一大片,他又有点想回去了,太热了,他应该说在家写作业的,等他们都出门干活了,他就可以在家玩,他想到堂屋桌子边还有一个西瓜没切,他现在可以一口气吃掉一大半,他回味着西瓜甜甜的味道,每次吃都是籽都没吐干净就咽下去了,那甜味从他心中泛开,如同此刻正在吃一样,口水差点流出来,他偷偷的笑了。他躲在父亲身后,父亲以为这孩子又闹情绪,大热的天,父亲也看不过去,顺手从口袋掏出一点零钱来,让他去买冰水,他立刻精神起来,两眼发光,仿佛充满电的电池,父亲也很少这样主动给他钱,他接过钱飞快的往街上奔去。
回来后,他靠在屋檐下舔冰块,他买的是绿色的冰袋,一毛钱一个,他用牙齿从一角咬出一个口,先是啃,冰渣在他嘴里化开,凉气散在舌头上,他立刻用手捂着嘴,抖动着舌头,他顾不得凉,这一点点冰块的凉足以抵掉全身的热,嘴里绿汁如碾碎的初春的树叶,冰块在阳光下冒着寒气,他用两只手捧着,心里美滋滋的,好像把整个夏天的希望紧紧握住了。
粮库大院里有几个连排的房子,一间大概可以住几十个人,墙的一面有很多小门,粮食从这些小门输入库内。院里车子乱哄哄的,人们都等着过磅,他们就像在完成一项任务,清早从各家赶来,把家里的“财产”集结,他们不清楚粮食的具体去处,但每个人也都在遵守义务,跟冬晨完成暑假作业一样,做完了就不再管它,只是在履行某种责任。
冬晨看到父亲拿着瓶子喝水,骄阳当空下,一切的影子都闪着光晕,父亲戴上了草帽,前面还有很多人在等待。
“轰隆隆,轰隆隆”
冬晨竖起耳朵听,好像又是火车,他慌忙跑到门口去看,越过人影,他看到火车的尾巴驶过。“是绿色的,还有小窗户。”他惊喜道,可惜他只看到了最后两节。
“小孩,让开让开。”有人吼他。
冬晨回头看到有车子开过来,他站的地方挡住了别人。他吐了个舌头,只好往台阶上走了走,然后顺着水泥阶梯往北又走远了些,火车深深吸引着他,他想知道它究竟有多长,他走到十字路口,之前哥带他去过火车站,就是从这条路经过,虽然想着奶奶说的,不让他乱跑,但他觉得离粮库很近,一会就可以回来,即使待在那等父亲,还不如去玩一会。
他一边想一边走,这边街上有几家卖家具的,他还看到一个餐馆,店名字招牌是手写成,非常不工整,门头上布着黑色的烟渍,一个铁桶放置在木棚子下,红色的塑料袋挂在桶上面,苍蝇乱飞,冬晨撇着眼神望去,一点没了食欲。门口有车经过时,会带起一团尘土,树叶也跟着无精打采的摇两下,证明它们还有生命气息。路边的石子很多,他用脚踢着往前,他也不知道几点钟了,现在只想着去玩。
这边街上稍稍有点冷清,隔着街的一道墙壁里,粮库大院依然人口满溢,人们都想早点结束回家,在太阳下多待一会都是煎熬。老梁一直盯着前面,完全没在意儿子的去向,他知道冬晨不会瞎跑,冬晨跟秋实不一样,他又想到大儿子。去年还是秋实跟着来,他会帮着抬粮食,有时就不抬,秋实自己扛,父亲在后面用手虚掩着怕掉下来,一次两次后完全没事,父亲这才放心,秋实虽然不是很壮,他力气却很大,他在学校时经常自己跑到操场去练,被老师误解那次,他大晚上到操场跑了十圈。有他在时,父亲也能省不少力气,“就是太不听话了”父亲会抱怨。父亲又往前开了一些,过后扭头看看墙边的冬晨,“咦,刚才还在的,哪去了?”他自语,接着用毛巾擦擦汗,喊到:“冬晨!”语气中的焦躁与热度碰撞,最后还是一圈一圈淹没在人群里,四下没有回音,他也不能走开,前后左右都是排队的,如果他离开,那后面的人要气到跳起来了,可能去撒尿了,他安慰自己。
冬晨走到火车站时,手里的冰块也吃完了,他站在台阶下张望,房子在十几个台阶上,很宽,对称有两个大厅,一个写着“候车室”的门还锁着,他从旁边一个绿色的小门进去,里面没人,屋顶很高,方格的吊顶有几片已经破损,从上面垂下来几个吊扇,一排蓝色的座椅独处在空空的房间,售票处也关着窗子,“反正我也不买票”他想。从屋里的窗户可以看到火车停下的地方,冬晨快步走到窗子前,窗外空空的,只有铁轨,他等着,听着,这里是离火车最近的距离了。他伸着头爬到窗户上,窗户都是用铁棍封死的,即使打开窗子,也进不去里面,他站在窗户上,一阵阵的好奇心促使他不停看着两边的铁轨。忽然他看到一个人影。
“小孩,下来,注意安全。”一个穿制服的男人说,他从里面的一侧走出来,手里还拿着口哨。
“看一下火车就走。”冬晨怯生生的说,他以为是警察,说着就退下了窗子。
“这会没有火车。”
冬晨隔着窗子看着那人,他不肯罢休,转身走到椅子上坐下,他还是想等等看,又过了一会,他看窗外那个人已经走了,他就又回到窗边。他等了好一会,肚子里咕咕叫起来,他发现在售票窗口上面有个钟表,“啊!已经十二点多了!”他不禁说出口。这时
从外面走进来两个人,他们背着包,直接走去了售票处。冬晨看了几眼他们,然后走出了火车站。
他回到粮库时,父亲还在苦苦排队,他跑到车上,像一个泄气的玩偶,父亲把毛巾给他,又说:“跑哪了?”
“看火车,等也没等到。”
“我告诉你啊,不能往火车道那跑。”
“没有,爸。”他不耐烦的回答。
“这都中午了,去买点包子吧,这人太多,只能排着。”
“哦”
房屋的后面阴影越来越多,太阳逐渐西下,在接近四五点时,他们终于从粮库出来,冬晨坐在一堆蛇皮袋上,车子空了,他可以任意翻身。父亲开着车从正街通过,街上人少了很多,冬晨巴望着两边的门面,有点缭乱的布置使他忘记了方向,各种发光的字亮起来,音响店的音乐犹如在呼唤人们进来看看,卖菜的也开始收摊了,父亲忽然停住了车子,问冬晨要吃什么,父亲想买点卤菜带回去,“我要吃鸡腿!”冬晨大声回答。他最喜欢吃鸡腿,以前父亲给他买的,他恨不得把骨头都吃光,他太馋了。父亲又买了一个西瓜放在车上,冬晨抱着西瓜,把一天的闷热全忘了。
西边的天有晚霞升起,一天的热度褪去,冬晨坐在车上,微风吹着他的脸颊,他轻轻闭上眼睛,耳边似乎又听到了远处的火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