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这本是个死亡的世界,地壳的挤压运动,把大海横空隆起,多少生物变成了化石,大地一片沙砾。也不知过了多少岁月,这里才开始有了牛羊,有了牧人,有了家庭。大海死亡了,高原诞生了,而且还在一年年地往上生长。几千万年过后的今天,大漠孤烟,长云暗雪,水肥草美,牛羊成群,伴着荒漠戈壁,人迹罕至,长河落日的景观。
西海,位于世界屋脊青藏高原,昆仑山横亘于南,祁连山纵锁于北,西边是阿尔金山,东部是阶梯而下的一个豁口,西高东低,平均海拔四千公尺。长江黄河在这里发源,流经七千公里,汇成了涛涛江海。经由此地南入西藏,古来曾是唐蕃古道。当年松赞干布接文成公主进藏的驿道尚存,传说文成公主一路流泪思乡,西去之路上留下一条河流曰:“倒淌河”,河水向西,消失于沙漠之中,因得名,但与文成公主的眼泪连在一起,就成了人们传说中的美谈。这里既充满着神秘的向往,也考验着人的决心与毅力。
贺庆生的教书生活是单调的,家庭、学校、课堂三点一线;学生、老师、校长各为一行。庆生却充满了兴趣,备语文课教案,他总要反复阅读课文,在课文的主题思想和作品背景上下功夫钻研,再结合教学和思想教育的需要,穿插相关的历史典故及文学故事,尽可能地做到让学生爱听易懂,能被他的教学感染和吸引。庆生做过宣传员,口齿清楚善于鼓动,又当过小编辑记者,常常把所需材料有机的剪辑合成,把每一课都想讲得精彩纷呈。他成功了,在他带课的几个班级中受到普遍好评。他自己也在逐渐地重温起过去学到过的语言和文化知识,更专注地运用于教学之中。一首首唐诗宗词随口吟出,李白浪漫主义代表作《梦游天姥吟留别》被他熟记于心,几十年后,仍能滚瓜溜熟。
校长很赏识这位平时话语不多,待工作热情吃苦,与同事和谐相处的年轻教师,还又给庆生附加了一些本应是办公室秘书干的事情,他同样以最快的效率完成了。不久,年青教师们推庆生担任了校团委书记,还光荣地出席了共青团西海州第四次代表大会。
母亲终于以老干部的身份解决了全家渴盼的一小套住房,一间半不足40平米的房屋。里屋半间母亲居住当作卧室,外屋一间放一张床后空出一大半,正好可以放置一张书桌甚至够安一个沙发。不管如何终于有了一个完整的家,另外侧面还有一个偏流水的柴房,可以用来作为灶房和放置其它杂物。
“太谢谢妈了!没你的努力我们什么时候才有一套房子啊!”
“这是一个老同志腾出来的房间,同情我们母子,组织上就给我们了。安顿好后我们去感谢人家!”
“那是,太感谢了!”
庆生母子在搬进旧房之前用白粉统统把房子里外全部粉刷一遍,虽然外边看起来是六七十年代的老砖房,但屋内雪白透亮,一下子充满了阳光。
一个月后庆生给母亲说起了接秀琴母子的心事。他原以为,母亲会有点嫌他过于着急,也许还会为在老家时偶尔的不快记恨在心,但庆生错了。母亲说:我前几天已经给秀琴发了信,征询她的意见,如果想来西海,我们一家人就团聚了,也是死去父亲的一点心愿啊!庆生眼睛湿润了,多好的母亲啊!你一辈子含辛茹苦,什么事情都为儿女们着想,儿子打心底感谢母亲!便赶紧张罗着接来秀琴母子的细节。
秀琴喜出望外,她先接到母亲的信,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她是善良而又通情理女子,偶尔感到在别人面前为母亲和秦光明的事受屈受辱心里也憋着气,她想做女人一定要一生相守一个男人不离不弃,万一男人不在了也绝不改嫁,就偶尔在内心对母亲也有些微词。但在有人欺负母亲时,她会立即痛加回击,维护母亲的尊严。她那一张嘴,虽然话不多,但句句切中对方要害,让其噎个半死,所以村里人对这个黑眼睛媳妇还是佩服的,要不是庆生家出身不好,她早可以当上村里妇女主任了。
这时秀琴完全理解了母亲凌芬。没想到庆生还未写信时母亲已写信征求她的意见。待一周后收到庆生来信,更暗暗为自己终于实现梦想而高兴。于是,她按照庆生吩咐把家里仅有的几件像样的东西:凌芬嫁妆旧衣柜和一个老式桌子送给了姐姐珍珍,把一架她和庆生结婚时做的床头柜和床给了父亲秉清家,其余的零星东西一概送给邻居,人家给个十来八斤大米她也收下,把这个居住了七八年的茅草屋换了一百斤大米。那个邻居看上的不是这个茅草屋,而看上的是这块屋基上的“风水”,暗自高兴着,一得了风水之脉二捡了便宜。办完这些事,秀琴母子就在冬季里动身,在姐夫张文新的帮助下,提了几件常用的换洗衣服,托运了自己省吃俭用和茅草屋换回的二三百斤大米,星夜兼程,在十二月底的一个寒冷的凌晨五时,来到了阔别两年的爱人身边。
当庆生拉着一辆架子车从火车站接到秀琴母子和姐夫时,秀琴把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儿子拉着说:
“欣儿,快叫爸爸!”“叫爸爸!”
黎明的晨曦慢慢在高原上升起一层红晕,一层薄薄的浅雾显示着严寒,大地还没有醒来。一列火车“哞”的一声长叫啸,风掣电驰的向西开去。
跟爸爸似曾相识的儿子冻得哭了。
“爸爸!”
庆生的眼泪悄悄爬上眼帘,漱漱往下流淌。他摸着儿子的头:
“不哭,到家了,跟爸爸回家!”
48.贺玲此时正在中国最高学府北京大学法律系法律专业读书。
她永远忘不了的是东北那个小小屯子的岁月,学习之余,人静夜深,她的心、她的梦,都会回到那里……
贺玲在皇姑屯住了三个月,总算死里逃生,连队里最初接到的信息是她患急性伤寒在转院途中已不幸病故。至于人死了怎么处理,都因为怕勾体病传染而暂时搁置起来,连队也曾打算派人前往处理后事,但也都由于是由团里派人护送责任清楚也就未去作更多追究,只说情况弄清楚后给贺玲家里发死亡通知,加上连里事多,也就没把一个可教知青的死放在多高位置。待朱茜归队后又听说贺玲尚未死亡,接着朱茜又大病一场,这事一晃竟是几月。
贺玲终于病愈,她写信告知连队仍需请假治病,连里也就高兴地批准同意,这个已经死过的人对于连队来说就已经打了豁帐。这让贺玲竟然在严酷的北大荒赢得了一段相对宽松的时光。作为一个差点死去的灵魂,贺玲深深为皇姑屯的人民,尤其是对一清一家感恩至深。一清父母的慈祥善良,一清的真挚和深情,慢慢让这个病愈的北京知青心灵受到一次洗涤,她更深地感到了自己父母曾经教诲她的大爱在人间,真爱在民间的感悟。她更想到家世的变迁,心灵遭受的重大创伤,想到此刻孤立无援的母亲和弟妹,就不由地暗自悲伤。而贺玲每一点情绪的细微变化都没有逃出一清那双明亮的眼睛,并总是以小心谨慎和温柔细致地方式来为贺玲排解忧愁,调节情绪。
皇甫一清虽然是农村青年,但格外好学,贺玲发现一清学问竟是比她强了不少,包括政治、文学、医学甚至数学方面,许多知识都有知晓,好些事都有见解,贺玲逐步被这个东北青年所吸引所佩服,慢慢产生了一种年轻姑娘心头的爱慕冲动。自从那次月下诉说身世两人相拥相依终于敞开心扉,贺玲就已经暗自下了决心。有一天,贺玲跟一清说:
“假如哪天我死在这里,你该咋办?”
“我从家里出去和从车上背下来你的时候,就坚定地相信你不会死,你会活着!”一清从来都没有丧失过信心。
“我妈说生与死都是命中注定的,我能被你救活,应该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假如我跟了你,会不会影响到你将来的前程?”
贺玲的话又一次激动起一清,他是把这个北京知青看作神圣的,特别是贺玲宽大的脸上给人一种善良绵和的慈善,有点像电影上观世音菩萨的那种神情,时时让一清心里荡漾起涟漪,但一清从不作非分之想,此时听了贺玲的话,内心就涌起激情和波澜:
“我是一个农村孩子,能得到你的肯定我已经满足,如果命运能让我们结合,我一定拿一生的忠诚和热情待你!……”
以后的几个月里,一清给贺玲不断地找书看和传递外面的信息。当有一天把中国恢复高考的信息告诉贺玲时,贺玲眼中放出了异样的光。
几天以后,贺玲告诉一清:
“一清,我跟你商量个事,目前是个机会,我想复习一下功课,想试试报考!”
“好!我马上给你找些复习的书籍和资料,全力支持你报考!”
接着的几个月里,一清几乎包揽了贺玲平日所干的一切细活,让她专心致志地复习功课。并且上市、县找同学,购买和借来一批复习资料和参考书目。甚至在深夜里还和贺玲一起讨论,一起做题……
于是,在中国东北的皇姑屯,在一个普通的农民家里,一位最底层的知青,在这里展开了生命的另一次追逐和博弈。
贺玲沉入了一次战斗前的充分准备。
……
一九七八年,恢复高考的第二年,贺玲终于以391分的绝对高分,被北京大学法律系录取。这个时候贺玲已经回到了兵团连队,人们谁也不相信,一个起死回生、默默无闻的女知青贺玲竟然考上了北京大学!而更令人惊奇的是:就在贺玲即将离开连队回京报到北京大学的前两周,贺玲竟然宣布她要与皇姑屯农村青年、救命恩人皇甫一清结婚!
这一不算重磅的信息在兵团不胫而走,大家纷纷的热议和评论:
“好女子啊,一颗金子一样的心!”
也有的说,恐怕是治病期间俩人早就生米做成熟饭,只好如此了。还有人说,结婚是现在,未来是新的悲哀。众说纷纭,由他去吧。
结婚的大喜日子里,连队的知青们十多个人从头天起就赶路几十里到了屯子,皇姑屯村民们都赶来欢迎,孩子们放起了鞭炮。大家与村里亲邻们热热闹闹地为一清小两口举行了简单的婚礼。
那一夜,直到凌晨之时,客人散尽,拾掇好家中一切后,一清与贺玲方才上炕。新婚之日,却又是离别之时,两个年轻的灵魂终于燃烧,说不完的惜别情话,表不完的爱恋情深。当夜,一对新婚夫妻竟然只顾了说话,一会儿雄鸡啼鸣天将佛晓,他们才紧紧拥抱,肌肤相亲。
一清像一个雄健的猎手,一会儿翻山越岭,一会儿匍匐草丛,一会儿穿过溪水,终于把一只麋鹿缚住,沉浸在了胜利的喜悦之中。此时仍然兴奋的贺玲依偎着一清:
“我会跟你一辈子的!一生不变!”
“我要做你永远的好丈夫,一生不变!”
“我上学之后,你好好照顾父母,有机会了你来北京看我,我也让你去见我妈妈!”
“你放心去。好好学习,一有时间我就去看你和母亲。”
“想我的时候你咋办?”贺玲问。
“我就回忆今夜的一切!”一清答。
后面的一周里,一清为贺玲准备好了一切行李和请她代交给母亲的东北土特产。缠绵一周,高兴一周,说话一周。贺玲告别了父母,又乘拖拉机、乘汽车,与一清赶到通往北京的城市火车站。贺玲没让一清送到北京,是因为她还没有来得及征求母亲意见,她相信,母亲知道了这一切,也是会同意她的决定的。贺玲准备好了向母亲诉说的充分理由,怀着一颗依依不舍的心,告别一清,告别了曾经战斗八年的北大荒,告别了这块给了她欢乐、悲哀、痛苦和希望的青春的故乡……
这是贺玲永远不能忘怀的知青情结。
此时贺玲想,或许正是北大荒的生死缘,才激起她奋起高考的决心,铸造了自己的坚定和追求。或许正是北大荒的苦难和磨练,才使她对人民群众有了更深的情怀。或许正是一清的淳朴和真挚,才成为了她一生的幸福和美满。
几十年后,贺玲发达了,从内地到台湾,从贫困到富有,都能不敢忘忧,都能没有改变。
49.远在云南高原的秦岚与黎明第二次邂逅,持续了又两年的时间,两年的恋情,却给秦岚留下了心灵的深深创伤,甚至改变了她一生的追求和信念。
秦岚从母亲凌芬身上看到了一种悲哀,一个女人假若轻易地把自己委身于人,或者是迫于困境而委身于人,都将留下终身的遗憾。尤其是,当你身处在弱势的时候,会失去许多主动和选择,一个女人的命运往往种下悲剧的种子。所以,她十分谨慎,更十分机智警地面对着周围,特别是来自于周围的爱慕、嫉妒和情爱。
黎明当了首长秘书,本来是十分繁忙的,要接电话,应付首长分管各方面的部门领导的来访,汇报,更要为少数特殊来访者安排约见时间和方式,还要为首长的工作行程上下联络转承,还要为首长交办的少量的文字材料过滤清校,更重要的,是要长着眼色,看首长脸色和喜恶处事,为首长的上车、回房,乃至于休息和外出把握时间,开关车门以及端茶递水。这是一个需要忘我,需要奉献,需要责任和需要服从的差事,不具备这些素质的人,是当不好首长秘书的。好在黎明所跟的副省长是位好首长,多次告诉黎明:你跟着我跑要留心的学习基层同志和工作方法工作经验,学会观察事物的发展和特色,能长进自己,千万不要只是开车门倒开水当随从接电话的跟班!而且首长讲话,一般都是让部门提前写好,很少让黎明动笔的。这样,黎明就基本上具备了各方面的要素,倒也做得较为自如。当然偶尔心里还是有点小委屈的:这当首长秘书就是个跟屁虫啊,哪有什么尊严!怪不得父亲的勤务员还哭鼻子呢。
秦岚与黎明见面,往往只能是在晚上九点以后,这个时候一天的工作已经结束,首长也大都回到自己家里休息。这个时候,黎明是最自由的时候,正因为此,他们总是提前约好,在某个茶座或是某个歌厅小包间,绝少能允许去到秦岚的单身宿舍去。黎明和秦岚也都快三十的人了,感情上到了成熟的时代。秦岚愈是谨慎和保守,就越加剧了黎明追求的热度。差不多一周要给秦岚写一封火辣辣的信,而秦岚却几乎从不回信,偶尔只在电话上说几句谢谢。秦岚这个期间由于庆生婚后工作稳定与她通信渐多就常常给远在天边的庆生写几封信,诉说一下遥远的思念和孤寂。她把一半的热情,寄存在了一个半封闭的记忆之中。她在毫无希望的自我情怀中追逐着一线微微的天光,在现实的感情中却常常深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畏惧和动荡。
在一个文化沙龙的包间里,当若明若暗的灯光摇曳时,黎明几次跃跃欲试,企图搂抱一下秦岚,秦岚不是说要上洗手间就是说屋子里太热,总是巧妙躲开。黎明憋红了眼睛,真想吃了她或顺手给她一耳光,心里说:妈的,你以为老子没见过女人,美女见得多了,没见过你这种土包子,不开窍!但脸上还是堆着笑,装着急迫而又含情脉脉的样子,显示出一点可怜像来。而正是这个时候。秦岚才是最容易放下武器,但与黎明却总是不能很好协调起来。
一个机会终于来了。
窗外桃红柳绿,花团锦簇,昆明的七月,风景如画。这天,秦岚班里五六个同学聚在了一起,说不完的离别话,道不尽的同学情,都说这世道变了,生活好了,肚子咥饱了,衣服穿靓了,但现在人们的观念却变得让人越来越糊涂了。什么贫穷羞耻,地富翻身,卖淫可致富,承包变大款,乃至于性开放已在东南沿海司空见惯等等。同学们分成两派争论起来,一派认为这是改革开放的新景象,要欢呼和支持;一派则认为传统的好的东西丢失的太可惜,不能在泼水的时候把孩子也泼了出去,应当有选择地批判和继承。各持不同的和相同认识的同学们友好的交流和善意的争论,并不妨碍大家见面的真挚和亲热。后来,六七个同学竟然喝了两瓶白酒和两瓶红酒。
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黎明却神秘地出现在了现场,秦岚今天高兴,几位同学中有两个是特别相好的女友,相见就兴奋,竟然也喝了几杯白酒,虽然又苦又辣,但更觉义气和酣畅。黎明到来之秦岚有些意外但更高兴,七个同学中竟然只有她是独身了,黎明的到来缓解了自己心理上的压力,黎明一表人才,潇洒自如的亲切和得体的语言,让同学们顿生敬意。秦岚也便大方的介绍说,这是我男朋友,黎明,在政府办公厅工作。说完主动邀请黎明端起酒杯一一向同学们敬酒。这一切黎明自然做得得体,且不动声色地向秦岚两位女友表示了殷勤,又大方地与秦岚一起端杯,俨然以东道主身份向各位同学轮敬一番酒。大家你来我往,人逢知已千杯少,不觉间又把两瓶酒喝去了一多半。此时,已是深夜一点,同学们微微酒意各自散去,大家知趣地把秦岚交给了黎明。此时的秦岚,已经如坠云雾如沐春风,只听黎明摆布了。
黎明轻而易举地把秦岚用小车接回了家里,小心翼翼地把秦岚放在床上,脱掉鞋袜,用温水轻轻地洗了一双白皙的脚。秦岚坐了起来,突然清醒说“这在哪里?”黎明说:“已回到家了”,让秦岚再喝一杯水放心睡觉,秦岚下意识里已经允许,接着就迷迷糊糊地睡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秦岚的大脑又告诉她,自己身上好像压了一个磨盘,有点喘不过气来,嘴里有些甜味。她意识到好像是黎明的身体压在自己身上但自己心甘情愿,并身不由已地有所放纵。其实这个时候,已是黎明色胆正旺的时候。黎明是有酒量的,半斤酒下肚照样清醒,更何况美女佳人,酒壮色胆。他轻轻脱下了秦岚的上衣和裙子,一具雪白的山丘平原和沟壑便一览无余地置于眼底。黎明已经顾不了许多,他知道,由于秦岚已喝下了他倒在开水杯中融化了的安眠药一时是不会醒来的。于是,便粗略地翻了翻书,决心撕破秦岚的贞操,让她不可反顾。
黎明在一具不具反抗的肉体上施行了暴力,终于满足了自己多年的梦寐以求。黎明心满意足但却不知自己种下了一颗永远仇恨的种子。
当清晨八点的阳光照进那个宽大的卧室,秦岚猛地从梦中醒来,一咕噜爬起身,竟看到赤身裸体的自己,摸到粘乎乎的下身,遂惊出了一身大汗。一瞬间她隐隐约约想起了梦中的一点情景,想起走出酒店时黎明的搀扶。她突然明白了后果。只是不见了黎明,秦岚急忙起身穿好衣裙,开门一看,卧室门外客厅里,一位威严的老者,黎明的父亲身着白色短袖和黄色军裤,正和蔼地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茶杯,面露安静的沉思。见到秦岚开门出来,老者立即起身,微笑而不失威严地问:
“小秦啊,昨晚睡得可好?!黎明七点钟就上班去了,我见你睡得熟就没叫你啊!”
秦岚失语地问:“你看见我了?”
老者不失幽默地答:
“一幅油画,没有断臂的维娜斯!”
秦岚一转身,手上的刷牙缸子连同半杯水“叭”地一声摔在了油光光的地砖上,她顾不了满嘴和脸上的牙膏白沫,不知怎么着就哭着跑出了客厅,跌跌撞撞地消失在了林荫道的尽头。
后面,没有人跟踪。除了天上的太阳金灿灿地照着,周围什么都没有……
50.贺庆生的三年教书生涯,既是对已学知识的巩固和实践,同时总是不停地追赶着未来。几年中,他把中国当代文学名篇读了个遍,尤其那些伤痕文学名著,像王蒙的《春之声》,卢新华的《伤痕》刘心武的《班主任》,从维熙《大墙下的红玉兰》《雪落黄河静无声》,张贤亮《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绿化树》《灵与肉》,刘宾雁《人妖之间》,以及叶辛的《孽债》,古华《爬满青藤的木屋》《芙蓉镇》,张璇《被爱情遗忘的角落》等等,庆生如饥似渴地读,跟着主人公心跳感动和流泪,跟着主人公走过那长长的岁月。
庆生不止一次的想,中国的伤痕文学,不仅是对产生那个时代悲剧的深刻思考和揭露,亦是那个特定历史时代中千千万万悲苦灵魂的呐喊,是一次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的启蒙,是可以和中世纪文艺复兴相题并论的中国文化史。而后面接着的“开拓文学”“改革文学”,至今达不到伤痕文学揭示生活的深度,难于引起读者共鸣的原因恐怕与作者没有过了那样的苦难经历有关。
文学的涵养丰满了庆生,他开始了业余写作,先后写了散文《冬夜》《难忘的红杜鹃》以及中篇小说《逝去的梦》。他更加努力开始的,是对这些中国时代历史的探求,对这些文学现象的历史探求。他开始把家庭的遭遇与中国的历史进程和历史现象联系了起来,试图要从中找到一些清晰的答案。
当着一些散文和诗歌开始在西海州文学期刊《西海潮》发表的时候,西海州委宣传部一位部长敏锐地感到了一阵欣喜,他发现了一个新的苗子。后来一经了解,知道庆生是一位师范教师时,心里就萌动了一点念头,想与这位教师聊上一次。
庆生怀揣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情,终于见到了部长,他原想这位部长一定是位老人,但却不是。他原想这位部长一定威严如山,但更不是。
那是一个周五的下午,接到部长爱人电话他顾不得打扫一下身上的粉笔灰尘赶紧回办公室拿上一个自己写的书稿,就匆匆去见了部长爱人柳明卫,这是个男姓名字的女性,与庆生是同校同事,在校做会计工作,在发工资时认识,且是四川老乡,就慢慢熟悉起来。柳大姐告诉庆生说她爱人金部长有点事找他让庆生快去。庆生知道自己正想找个机会能去文学单位,就一溜骑上自行车去了一公里外的西海州委宣传部。部长正同几个干部谈完工作,知道庆生来了,就先起身亲自给倒了一杯茶水:
“贺庆生同志,我们认识,是在《西海潮》上。”
“谢谢部长,请您多多指正!”
部长亲切地问起来庆生家世,问起他所学专业和教书情况,问庆生母亲近况。末了告诉贺庆生说,原来他就在庆生父亲所在的中共柴格木工委工作过,记得见过父亲几面,高高个子,那时他还是工委通讯员,十来岁的上海知青。还说:“如果你真想到《西海潮》我可帮忙,因为我是部长,管着他们。”临走,庆生把自己写的的中篇小说底稿《永远的红杜鹃》(由难忘的红杜鹃改稿),交给了部长请他指点。
一个月后,部长夫人告诉庆生,部长调任州委组织部一把手部长,已经报到了。部长对庆生印象很好,说愿意帮忙调入文联。
又过一周,部长夫人给庆生说:小贺,部长说想调你去组织部,他们那里调人容易,打个招呼就行。如果你将来不适应,过一年半载再去文联也很顺的。庆生内心感激不尽,虽然他还不知道组织部是个干什么的,但他冲着这么好的部长,冲着这份知遇,也必须去的。他当下给部长夫人表态:
“遇着好部长我感恩不尽,一定更加努力,为部长争气!”
贺庆生清晰地记着他去报道的那天,部长热情地向同事们介绍了这位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末了发一声感慨: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相信贺庆生同志不会辜负组织和同志们的期望,茁壮成长!”
部长的话他记住一生,若干年后与部长在上海重逢时,那位当年的组织部长,后来的上海浦东某大学党委副书记金永仁高兴地说:
“是啊,古人的话是金玉良言,我们都曾吃过那么多的苦!作组织工作,就是要慧眼识珠啊!”
由于人才的紧缺,更由于庆生对文字、行政工作的熟悉,半年后,干部科孙科长因年龄调离,任了西海州驻省干休所所长,庆生就任了副科长。一年后就转正任了干部科科长。
从此,命运在这里转了一个弯。从此,年青的贺庆生意外地走上了从政的仕途之路。一走,就是三十年没有回头。
干部科科长,是中国最低一级的行政官阶,相当于古代的九品“芝麻官”。在中国,但凡是做干部工作带长的,却都是令人钦佩羡慕的,在西海州,这样的组织部科长被称为“管大官的小官”,意思是那些比他大的正副处级官员常常是由他考察的,他有较多的话语权;甚或那些推荐到省的正副厅级官员也要经他手整理和上报材料,这可不是一个轻的担子。
能任干部科科长,是部长金永仁的大胆决策,并不是当时没有人选或者没有人竞争,竞争还是较为激烈的。当时干部科六七名干部中,成熟的就有两人,其它科室也还有科长想要调整到干部科,然而部长选中了庆生。理由是充分的,一是大学学历,当时还是不多的,二是过去曾有过基层工作经历,三是有作品,文字功底好。有这几条,就压倒了几位竞争者,当然,金部长心里更清楚的,是他有过与贺庆生相同的坎坷经历,有过颠沛流离的痛苦和坚韧奋斗的感受。这些,都是部长从庆生《永远的红杜鹃》这个中篇小说中读出的一点情怀,他在读这篇小说时就坚信了这个庆生。
也许正是这点,展现了一位中国共产党人,一个基层组织部长的识人眼光和用人胆魄。
贺庆生没有辜负组织,更没有辜负部长。多少次的干部考察,他星夜兼程,白天谈话记录晚上撰写材料;多少个夜晚,他加班到十一、二点,甚至妻子端来的鸡蛋醪糟放凉了,他还顾不上吃。庆生充满了使不完的力气,显示出年轻干部朝气蓬勃的精神风貌、执着的工作和学习的悟性。那次考察某县县级干部后备梯队时,他让被谈话干部分析县上经济发展的优劣条件,并大胆评价县委政府总体工作和书记县长,着实让被考察干部汗流涔涔,也有被问的张口结舌,被考的如坠云雾。他说就是要敢于透过这些关键点看一个干部分析认识问题的能力和水平,这支后干队伍才有质量。在提任县市领导干部的考察中,庆生细致看笔记,找下属,查问题,听取各方面反映,认真仔细绝不走过场。每次的考察材料,都能写得有骨肉有特点,甚或在陪同部长给常委会汇报拟提任干部人选时,总能简明扼要,画龙点睛,恰到好处。包括对缺点的把握也能较好的一分为二,评判的形象清晰。
1986年贺庆生撰写了《西海州干部工作问题及干部制度改革构想》被全省评选为组织工作论文一等奖,尤其是大胆地提出了打破干部委任制,把“考任制”作为改革突破口,敞开仕途,扩大视野,破除干部工作神秘化,广纳各类人才等观点,显示出贺庆生敏锐的时代感和执着的的探求精神,真算是难能可贵。
一支西海州后备干部队伍在庆生的具体工作努力下建立起来;接着,一批大学选调生在西海州茁壮成长。贺庆生在这些工作中洒下了心血和汗水,积累了干部工作的知识和实践经验,也结识了上至州县下至镇乡单位和部门的一批现任干部和青年后干。
贺庆生的工作表现让推荐他的部长由衷高兴,也在分管书记心中留下了良好影响。
51.庆生母亲在一九八六年底退休了。她提前退休是为了让儿媳秀琴能顶替招工。当儿子进入组织部当了干部科长后,秀琴母子的户口迎刃而解,按优惠知识分子政策准予迁为城市户口。庆生说那为什么自己毕业后来西海要求给家属报户口却一直未能解决,派出所所长说那时没有政策况且有政策也得排队,因户口名额有限,你现在已是科长,当然更得照顾了。贺庆生心想我如不当干部科长,就光个大学生文凭,当教师还不知得排到哪天呢!
秀琴母子安顿好了,孩子已经上了四年级。母亲在家里照顾家庭,妻子把个家里整理的井井有条,连地砖都是用水拖得粉红带光。现在,一个温暖舒适的家庭算是惬意了。庆生那十分消瘦的身子才开始恢复起来,脸色红润了,苗条的身材开始丰满起来。偶尔,庆生攥起拳头,感到充满力量,仿佛命运已经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他和秀琴的感情也更加浓烈,等到人静夜深,两口子却常常回忆起农村时的艰苦岁月,那顶星星撵月亮,脚印踏遍故乡山山茆茆的情景,那被人蹂在脚下,歧视屈辱的人生辛酸,以至俩人婚姻的坎坷和坚定。末了,庆生紧紧抱住妻子,在脸上嘴上一遍遍地亲吻。突然间,妻子突发痉挛,呼吸急喘起来。但她从不呻吟,也从无其他更暧昧的表示,只是将身子紧紧贴进庆生的怀里,任由他的手在挺拔的岗峦上和茂密的森林里自由的游动。
那么坚强的女子竟能在最难抑制的时候自如地控制自己而不迷失,显示出了一种磐石般的性格。当然,她已经十分满足了。
秀琴被招工了,被安置在母亲凌芬所在学校,因无文凭,只能在校当图书管理员,却正好满足了秀琴至少可以一半心操在家里,操在庆生身上的需要。秀琴深深爱着庆生,为自己无悔的选择和坚定庆幸,也为自己丈夫工作的努力和成功而骄傲,她精心伺奉丈夫,耐心照顾母亲,细心照料孩子,全心全意扑在这个家庭上面。
母亲的无私和对秀琴的真挚,也让秀琴感到温暖和感激。从那个艰难的岁月里走进庆生的家庭开始,这么些年,秀琴从未跟婆婆凌芬红过脸动过口舌,婆婆凌芬有倔强的一面,但苦难使她变得逆来顺受,而且对这个在最困难的时代中能将真挚和爱交给儿子的媳妇有着由衷的喜悦和祝福,她以十倍的小心和大度呵护着这个新生的家。呵护着儿孙们的成长和进步,奉献着一个母亲的余生。
等到庆生和妻儿团聚后,凌芬经州委统战部安排,带着一家人乘着一辆北京吉普去到了丈夫贺文雍劳教并最终葬身的戈壁农场,又经由场队部安排,找出已经几十年在农场就业的当事人李老头,将一家人领到了当年埋葬贺文雍的地方。
这里,已是沙丘一片,丛丛红柳疙瘩像一片燃烧的火焰,远处是茫茫的戈壁滩。哪里还有个坟头啊!李老头介绍说这些个坟头早已被几十年来的若干次洪水冲过,就成了一个个沙丘,根本也分不清谁是哪个的了。当初是给每个死亡的人都给扎下过一个木牌有的甚至是一块刻有名字的砖块,可是已经过了二十年,哪里还能分辨和保留啊。但这一片坟地是真实存在过的,这里,埋下的有北大的教授,外省和省内的重型人犯和劳教者,他们中有罪犯有右派,有小偷强盗,乃至于“盲流”。这些年,才开始有人记起来这个地方,也开始了少数人来这里祭奠亡灵。
瘦骨嶙峋的李老头双颊高耸一脸黑红,却像戈壁的苍鹰一样,双眼锐利行动也不失矫健。他竟然认识贺文雍说那个大个子性硬,跟管教处的不好,管教克扣伙食,否则是不会吃救兵粮充饥……
凌芬已经哭倒在地,庆生和秀琴止不住热泪长流,只是七岁的儿子看着大人哭泣,自己也觉不能兴奋和有些悲伤。
母亲说:“文雍,你安息吧,我对不住你,今天终于把一家人给你带来了。”
庆生在心默默地说:“爸爸,我们来看您了,你的儿子还是回到了你曾经建设过的地方,你放心吧,我们会把这块地方建设得更好!”
秀琴止住了泪水。
儿子欣欣用手在沙丘下挖了一个洞,给爷爷说:
“爷爷,我给你留两张电影票,你回来跟我们一起看电影!”
欣欣的话,又让几个大人们流下来漱漱的热泪。
万里碧空的瀚海,一望如洗的蓝天。
车回的路上,看着那一丛丛红柳和火红的骆驼草,庆生心中升腾起无名的悲壮之感。正是这一代又一代人的牺牲和奋斗,才改变着脚下这块不毛之地的今天和未来,在这一点上,父亲的足迹跟他今天的选择,竟然又是那么的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