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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上部(4)

一九零二年十一月,法国南部沿海城市马赛码头,人头攒动,车马穿梭,各种货物堆积如山,各种吆喝声此起彼伏,一片繁忙。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来一个高个子英俊青年,浓眉大眼,一脸大胡子,他就是十九岁的德克拉曼。他提着一个的箱子,奔赶在人群中,当赶到售票处时,地中海号邮轮票已售完。他焦急地看了一眼四周,希望有人退票。

那时风很大,地上的纸屑果皮被吹到空中,一个姑娘的围巾被风卷走,她伸手去抓,焦急的神情,让年轻的德克拉曼有了帮忙的冲动,他追着那条红色围巾,围巾像是故意逗弄他,多次在他快抓到时扬起,这让他大为恼怒,如果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这样对待自己,那会是多么惬意的事,可惜这是一条围巾。他拾起一根竹竿,恶狠狠向飘飞的围巾扫去,围巾终于落到地上,他如获至宝地抓起围巾,送到女孩子手里。他笑了笑,转身走了,女孩追着说,喂,你没买到票吧?

他转过身来,看到女孩手中拿着一张纸片,他还是笑了笑,又转身走了。

我急着赌票,没工夫和你瞎扯淡,你是美女又能怎样,难道还能帮我赌到一张船票吗?德克拉曼这样想时,身后哎呀了一声,他转过身,看到那女孩又在空中抓着什么,这女孩子呀,就是麻烦。他隐约看到一张纸片在飞,女孩焦急地说,票,票,地中海邮轮的票。

什么,你刚才说什么。他迫不及待地追问。

我手中滑落的是地中海邮轮的票。

“地中海邮轮的票”一句话,触动了德克拉曼的神经,他向空中伸出了手,而那张纸片,像只蝴蝶翩翩起舞,忽高忽低,他怎么也抓不到,最后,纸片被一阵风吹到海水中,他追到水边,脱下衣服,跳入了水中。

他从水中捞起那张纸片,小心翼翼地交到姑娘面前,姑娘说,你不是没买到票吗,这张票归你了,我本身就是来退票的。

德克拉曼用手指着票,又指了一下自己,好不容易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你是说这张票归我了?姑娘点点头,说,是的,归你了,并且免费,就凭你的勇敢和付出,这张票也应该归你。

归我?你不后悔吧?

德克拉曼光着身子,提着他的行李,边说边退,然后转身张开手臂,做了一个飞行的动作,跑向地中海邮轮。看着这个光着上身的年轻人,人们摇头,发出不可思议的感叹和议论。当他走到检票处时,他蹑手蹑脚,不敢理直气壮地出示手中的票,他怀疑手中这张票是否真实可信。结果,他顺利登船,只是检票员对着他说,赶快穿好衣服。他嘿嘿地笑着点头。其实他最先的想法只是试一试,当检票过关后,他又埋怨自己没有好好感谢一下那位姑娘。他跑向船舷边向岸边招手,但那姑娘已不见踪影。

一声沉闷的汽笛鸣叫之后,地中海邮轮启动,缓慢离开码头。他很快穿好衣服,兴奋劲被苍茫的大海吞没,他沉静下来,举目北望,法兰西大地在慢慢后退,最后像一块薄冰,被大海融化。他并没有多少离愁和感怀,就像一次短暂的出行,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一去就是四十多年。

他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他掏出那块印有北回归线的手帕看了看,然后慎重地叠好,再放回里层的衣服口袋,他脸上掠过一丝恍惚,他想象着找到爷爷的情景,他自信地笑了。前面是一望无际的地中海,邮轮在海面上只是微小的一点,他从未感到世界是如此的空旷,那时,遥远的天际有一缕云彩,他想,那大概就是东方吧。

船舱有头、二、三等舱和散舱,德克拉曼是散舱的命,散舱里没有床位,旅客铺了席子和油布,人们东倒西歪地躺在上面,舱里烟雾缭绕,混杂着各种气味,德克拉曼皱了一下眉头,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逼视着德克拉曼,说,嫌弃?你他妈怎么不躺到头等舱里去,那里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德克拉曼没理会,找了一个角落作为自己的栖息地,他旁边是几个抽烟的男人,风从窗口吹进来,烟雾就向他冲过来,呛得人实在受不了,他就到舱外走廊上溜达。其实走廊上已经站满了很多人,实际上,走廊上的气味也不好闻,不远处就是厕所。

晚上回到舱里,灯光灰暗,他仍然回到那个角落,把箱子垫在背后,半躺半坐地靠在墙角。所幸的是再没见到那个满脸横肉的男人,他对面坐着两个女子,一瘦一胖,她们在玩扑克。在这样漫长的旅途中,一般不会有单独出行的女子,如果有,迟早会出事,所以,德克拉曼断定她们身边躺下的男人,是她们的同行,或者就是她们其中一个的丈夫或男朋友。

胖女子侧身躺下,露出又圆又大的屁股,德克拉曼躺下后,他才发现他旁边的男人并没有睡着,他从盖在男人身上的衣服缝隙中看到那男人侧着身,手在自己腿根部动作,那男人盯着一个地方,德克拉曼顺着他盯着的方向看过去,那正是那个胖女子的屁股,德克拉曼突然明白那男人在干什么,真是恶心,想挪动一下地方,但此时的舱里已经没了空隙。

不久,他闻到一股腥气,那男人也从衣服里冒了出来,没想到他是那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德克拉曼一阵反胃,横肉男人白了他一眼,并放了一个响屁。舱里一直没有消停过,时不时有女人的惊叫声,也有抽烟聊天的,德克拉曼实在睡不着了,就拎起箱子,想到三等舱区寻个安身之处,他爬上去三等舱的楼梯,结果楼道口已被盖上。

在海上的第五天,有人说邮轮已进入苏伊士运河,在一些地段上还能看到陆地,让几天来漂泊在海上的人们一阵心喜,就像心里突然有了根,人们涌向船舷和甲板,向着陆地欢呼,一个女子竟然哭了。

突然,晴朗的天空变了脸,乌云密布,并且有了零星的雨滴,人们开始回到船舱。德克拉曼并没有回散舱,他站在檐下的走廊上,继续观看变化中的天空,天空中不断有乌云涌来,海面上也有几只黑乎乎的船驶来,他开始并未意识到有什么不测,只当是途中的供给船,当邮轮上拉响警报后,德克拉曼才意识到是海盗来袭。自己身上少许的路费藏在内裤里,所以他并不慌乱,他认真地观看了海盗上船的一幕,就像看一场表演,船上大乱。荷枪实弹的海盗分兵把路,先从头等舱开始行动,然后二等舱,然后三等舱,海盗们没去散舱,而是把散舱盖住,不让下面的人上来,开始,德克拉曼并不知道海盗这样做的用意,后来,当散舱下面的人猛烈撞击盖板时,他才明白海盗的用意,如果让散舱里的那些魁梧的大汉上来,海盗是很难招架的,并且散舱里可能有和海盗一样的人。

海盗带走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和漂亮女子,德克拉曼也在其中,到这时,他才感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指着邮轮上的人群,问海盗,为何不把那些人也带走,海盗说,少废话,我们看上你是你的运气,哈哈哈。

终于,散舱里窜出几个男人,掏出枪,向海盗射击,子弹打在德克拉曼身边的铁板钢架上叮当作响,他赶紧埋下头,看到他的样子,一个海盗抓住他,说,看你这(上尿下从)样,练练胆吧,站起来。德克拉曼被海盗提起站在船上,子弹在耳边飞,他渐渐感到海盗的手松了,直到海盗倒在地上,他才意识到那个海盗被击中,他吓得马上蹲下身来。

他们被带到一座荒岛上,岛上森林密集,刚上岸,两艘挂着法兰西国旗的军舰向海岛驶来,并从军舰上放下一艘小船,小船向海岛急速驶来,海盗知道是海警舰,很快避入林中。

德克拉曼卧倒在灌木丛里,等海警上岸,德克拉曼获救,他向海警报告了情况。

最终海警没有搜到海盗,而是带走了海盗的船只。德克拉曼跟随海警在海上执行任务,海警们都叫他留下一起抓海盗,他摇摇头,说出了自己去东方的目的。三天后,他搭上一艘叫好望角号的邮轮,继续向东行驶。

在好望角上的第一个夜晚,德克拉曼不想回舱,在甲板上待了很久。开始人还多,不久陆续回到舱里,月光下,四周空蒙,邮轮黑乎乎的一团,行驶的邮轮前端两侧发出劈水穿行的声音,久而久之,这种声音让人感到单调乏味,他斜靠在栏杆上,望着深不见底的夜海,想象着遥远的东方。就在他感到一丝丝凉意时,左侧甲板上传来歌声,声音不大,这是他离开法兰西以来第一次听到《马赛曲》,平时听到这首曲子也会有所触动,更不用说在远离祖国十多天后的海面上,随着旋律,他仿佛回到了法兰西大地,脚踏实地地站在陆地上,那些久违的生活情节浮现出来,一种亲近的气息传遍全身,他走向船左侧,寻找歌声的源头。黑乎乎的夜色中,左侧栏杆上靠着一个婀娜多姿的身影,看不清那人的面孔,但能确定那是一个身材苗条的女子,他不便上前打扰,而是跟着哼唱起来,听到有男声加入,那女声唱得更加有力。歌毕,唱歌的女子向他问好,并说,谢谢你的加盟,唱《马赛曲》应该有男人的声音,这是一首让人热血澎湃的歌曲。

德克拉曼说,不用谢,《马赛曲》属于每个法兰西人,只有在远离祖国的地方,才能真正理解《马赛曲》的力量和内涵,说到感谢,我应该感谢你及你的歌声,让我看到了美丽的法兰西。

那姑娘掩齿而笑,说,也许吧,对了,你是哪个支队的?

德克拉曼不解地说,什么支队,我不明白。

当姑娘知道德克拉曼并不是同道时,就问他一个人去哪里,当听他说去远东时,姑娘笑了起来,说,远东是个大概念,那是一片比法兰西大出十多倍的土地。

借助船舱里透出的灯光,他能隐约感到姑娘的美貌,心情极好的德克拉曼干脆就说,你们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哈哈哈······

姑娘的笑声在寂静的海面上异常清晰,她在笑话我?德克拉曼也为自己的话感到莫明其妙,让人听起来有些轻浮,他后悔不该这样说,其一,如果对方并不漂亮,自己就说错了对象,其二,如果对方漂亮,那就会让这种漂亮对他产生警惕,果然,那姑娘沉默下来。

这让德克拉曼很尴尬,他刚要说再见,姑娘却要他唱歌。这说明情况并没有那么糟,他真想通过唱歌把损失挽回来,但问题来了,他属于不会唱歌的那种人。气氛再次冷落下来,但结果仍然没那么糟,姑娘说,你不唱,我就不客气了。没想到姑娘唱了一首远东歌曲《春江花月夜》,他被优美的旋律迷住了。他问她跟谁学的,她告诉他跟他们总督学的,她还告诉他,他们总督是个东方通,不仅会唱中国歌曲,还会唱中国京戏。

晚上九点半,广播里通知餐厅开始供应夜宵,德克拉曼请姑娘吃夜宵,姑娘应邀,两人在餐厅里终于看清了对方,姑娘一头卷发,长着一双媚眼,嘴角总带着笑意,让德克拉曼赏心悦目。是不是在漫漫长途中的青年男女容易产生好感,还是只是互相为了消除旅途寂寞,两人心情都很好。

姑娘告诉他,她叫璐蔓丝,十七岁,刚从巴黎医科学校毕业,到远东云南建铁路。他也向她介绍了自己,但没有说出自己到远东寻找爷爷的事。

“你去哪里,我去哪里”,一句小伙子见了漂亮姑娘说的胡话,结果被当了真,不知是看他长得帅,还是旅途特殊环境的缘故,第二天,璐蔓丝带他见了总督大人。

总督住在头等舱,西装革履,气度不凡,说话时,总爱摸一下自己的八字胡。璐蔓丝介绍德克拉曼参加了他们的组织,这让德克拉曼脸上露出一丝不悦,因为他并没有同意参加他们的组织,他很快掩盖了自己的表情,总督对他印象很好,同意他参加远东的铁路建设。

德克拉曼本身也是去远东的云南,要不要跟着建铁路,到了再说,漫漫旅途上,能和漂亮姑娘在一起是一件愉快的事。至此,德克拉曼开始了一次美丽的旅程,途经地中海、苏伊士运河、红海、亚丁湾、阿拉伯海、安达曼海,马六甲海峡和新加坡海峡,并欣赏了著名的科西嘉岛、撒丁岛、西西里岛和克莱特岛的美丽风光。

那天,好望角号邮轮在西西里岛停靠三小时,德克拉曼和璐蔓丝被岛上的风光迷住了,西西里岛有一条很长的海岸线,沙滩上空无一人,只有散落的礁石,三五成群,或坐或站,像一些饱经风霜的老人守望大海,沙滩尽处是嶙峋的山岭,长满各种各样的树木,树丛中偶有房舍,依稀可见。

大多数人上了岸,但人们都不敢走远,只在沙滩上散步,而德克拉曼拉着璐蔓丝钻进了森林。林中溪流纵横,溪边长满各种野花野果,花中有一种造型像鸟的花,璐蔓丝把花命名为天堂鸟,有一处溪边长了一棵大树,两人张开手臂抱住树干,这是一棵十人左右才能围过来的大树,看到树干上的粗皮槽痕,璐蔓丝叫了一声树祖母。她取下自己的金属发卡,突发奇想地把发卡插入树干缝隙中,德克拉曼不知她的用意,她说五十年后,我们两人再一起来寻找。听了璐蔓丝的话,德克拉曼拍手叫好,并在藏发卡的地方做了记号。

德克拉曼做记号时,璐蔓丝惊叫起来,她看到了一种红色的果子,这让她欣喜若狂,她沿果子一路寻去。

当德克拉曼做好标记,再叫璐蔓丝时,却不见了她的回应,眼看时间差不多了,他沿璐蔓丝去的方向走了一段,却没见到她的踪影。沙滩上的人们陆续返回邮轮,邮轮拉响了汽笛,他喊了几声璐蔓丝,没有回应。他急得跑向邮轮,本想报告总督,却没有找到总督,而这时,邮轮已经启航,德克拉曼急了,跑到驾驶室叫停,驾驶员没听他的,德克拉曼急得跑出驾驶室,跳下邮轮。在螺旋桨滑动的旋涡中,他被水浪吞没,很快又浮出水面,向岸边游去,人们在邮轮上呼叫他,而他上岸后,向林中跑去,人们没有叫住他。

邮轮向岸边靠了过来,他终于被叫住,因为后面有女人叫他的名字,会是谁呢,他转过身来,邮轮上下来几个人,前面跑着一个女子,近了,他才看清那女子竟然是璐蔓丝,他和她拥抱在一起,璐蔓丝泪流满面。

原来,璐蔓丝在林中摘花果时,偏离了方向,林中溪水纵横,树木都一样,辨不出德克拉曼所在的位置,她急得大叫起来,她以为德克拉曼回邮轮了,就朝海岸的方向走去,终于走出林子。她上邮轮后,没有找到德克拉曼。就在德克拉曼跑出驾驶室时,她和总督也到了驾驶室叫停,这时,邮轮上的人们惊叫起来,她和总督走出驾驶室,才看到水中的德克拉曼,总督叫驾驶员停靠。

德克拉曼在刚才跳船时,崴了脚,璐蔓丝扶着他走回邮轮。

十多天后,好望角号邮轮在安南(越南)东京湾海防码头靠岸,他们来到一座法式洋楼,门前的一块牌子上,用法文写着“法国印度支那铁路建筑公司海防办事处”。

他们终于来到远东,在海防作了短期停留。一天,说不清什么原因,德克拉曼没约璐蔓丝,独自来到红河入海口,他终于看到红河了,河水果然是红色的,河面上船帆点点,说不清是海鸥,还是水鸟,在水面上飞翔,这是德克拉曼无数次想象过的河流,据说当年的爷爷,就是顺着这条河逆流而上的。

码头上,一艘开往新加破的海船即将启航。一个背着包的东方小伙子,正要上船,包就被一个流浪汉抢走,小伙子惊叫起来,声音尖细而柔软。德克拉曼追过去,流浪汉一边跑一边掏包里的东西,当德克拉曼拉住包时,流浪汉放手而去。

失主是一个清秀的小伙子,亮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眉宇间还长着一颗黑痣,怎么会有这样清秀的小伙子呢?德克拉曼惊奇地看着他,小伙子接过包,说了一声谢谢,转身向船跑去,而船已经开走,他不断地招手,急得直跺脚,很快就哭出声来,无助而柔弱。身体硕健的德克拉曼,上前安慰他,小伙子竟然能说法语,小伙子说自己是滇南蒙自人,名叫童吕洪。

德克拉曼拍了一下小伙子肩膀,说,不要紧,赶下一班船。

而童吕洪却伤心地低下头,说,钱包被抢了钱没了,哪也去不了了。他眼里闪动着泪花,拾起一块石子,气愤地向海里砸去,动作很滑稽,看上去用了大力气,结果只甩了十米远,石块落在河岸上,德克拉曼拾起那块石子,并扔了出去,石子在海水里溅起水花,童吕洪似乎不服气,又扔了一块,结果还没第一块扔得远。

德克拉曼大笑起来,童吕洪白了他一眼,他对童吕洪说,连石子都扔不远,还想闯荡南洋?我们要去蒙自,跟我们回去吧。

童吕洪没有反应,心想,好不容易逃出父亲的管制,再回去就出不来了。这样一想,童吕洪就和德克拉曼道了别,去码头找到一家货运商行,向掌柜借钱。那掌柜见一个不认识的毛头小伙跟自己借钱,以为他是神经病。童吕洪说,龙叔,你不认识我了?我是蒙自童老板的女儿。那掌柜认真打量,说,你真是童老板的女儿呀,怎么小伙子打扮呢?

此人正是童家大小姐童女红。

听龙叔这样说,童女红才意识到自己的性别和打扮,尴尬地说,一个女孩在外,女扮男装是必要的。龙叔点点头,说,说吧,你借多少钱。女红说,我要二十块大洋。掌柜说,我没听清楚,你说你借多少?女红又说了一遍。

女红要的数目吓着了掌柜,他摇摇头说,一个女孩子家,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借给你出了事,我负不起这个责。

女红说了实情。要闯南洋,谈何容易,那可不是什么天堂,很多人有去无回,龙叔猜她一定是背着家里出来的,就谎称筹钱,留她住了下来,给童老爷去了信。

第三天,童家管家和一名家丁赶到,女红被带回蒙自。

那是一九零三年元旦,德克拉曼和璐蔓丝商量怎样度假时,意见发生了冲突,她不知他执意要去红教堂的目的,他后来的表现也让她不解。教堂有个牧师,是个大胡子,看上去很老。牧师布道时,他们两人跟着牧师许了愿,许完愿,德克拉曼盯着牧师看,并问牧师是不是法国人,牧师点头说是的,这让德克拉曼进一步歪着头看了牧师的耳后,然后摇摇头,就和牧师道了别。

德克拉曼继续打听爷爷的事,璐蔓丝在街边等他。没人知道他爷爷的事,他刚转身就被一个小流浪汉截住,要给他拉小提琴。这样的街头卖艺者很多,他没理睬,而琴声传出时,他惊住了。小流浪汉卷发,十四五岁的样子,但琴艺非常了得,德克拉曼刚想问他是哪国人,就听到了璐蔓丝的呼救,他刚转身,就被小流浪汉拉住,他以为他要钱,他给了钱,但小流浪汉还是没放手。当他挣脱赶到璐蔓丝身边时,一个戴墨镜的流浪汉已抢走璐蔓丝的包且不知去向。璐蔓丝伤心地说,包里的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包里的相机,相机里有一路拍摄的照片,那可是一生都值得纪念的留影。

两人没了玩的心情。回到驻地,璐蔓丝有气无力地倒在床上,腰却被什么东西顶住了,她没好气地抓出来砸到地上,而地上的东西让她惊住了,那竟然是自己刚被抢去的包,她查看包里的东西,一样不少,她拿出那个相机,眼泪哗的一下就出来了。

她问了同屋,同屋什么也不知道,世上竟有这样的怪事?德克拉曼也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第二天,德克拉曼他们离开海防,坐上了到蒙自的河船,两人是带着疑惑离开海防的,但也对蒙自充满期待。

蒙自在昆明和河口之间,是滇南重镇,民风古朴,文化底蕴深厚,商贸发达,还设有法国领事馆和海关,那是云南最早的海关。滇越铁路开工后,这里再度热闹起来。

滇越铁路由法国印度支那铁路建筑公司承建,印支公司总负责人是法国印支总督杜梅,也就是好望角邮轮上那位总督,由滇越铁路公司承包。蒙自设滇越铁路滇段建设指挥部,清政府在蒙自成立滇越铁路局会协助工作。滇越铁路是中国最早采用“工程承包制”“合同制”的建设项目,工程分段管理,每段管理八个左右的工地,每个工地由工地主任负责,指挥部决定,工地主任原则上由西方人担任。

四年前,火烧法领事馆和海关,法国人被赶到越南,半年后,法国人又在朝廷的保护下,回到蒙自,在废墟上重建领事馆和海关,这些典型的法式建筑,在清末年间蒙自那些破败的民居映衬下,神气活现,就像挺胸昂头的鹤站在一群垂头丧气的鸡群里,让蒙自南湖一带成为法国人生活的区域。

来到蒙自,璐蔓丝被安排跟工程设计师保罗·菲娅住一屋。

菲娅是法国著名设计师保罗·波登的学生,还在法国中央工程学校上学时,十六岁的菲娅就对老师产生爱慕之情,所以把自己的名字由玛莲·菲娅改成了保罗·菲娅。保罗·波登比菲娅大二十岁,有家室,所以菲娅家里坚决反对,她痛苦之极,就赴远东工作,想让自己从情感中超脱出来,而实际上她非但没有超脱,反而更加思恋老师。

别看菲娅只有二十一岁,已经断断续续在滇南的山川之间摸爬滚打了四年,多次辗转于昆明、阿迷(开远)、蒙自和河口之间,为滇越铁路线路设计了多种方案,那天,滇越铁路线路的最后论证会在蒙自举行。

滇越铁路指挥长,是个三十多岁的法国男人,精瘦而成熟,已经是滇越铁路的老人了,一八九七年,他就随邦勒甘、吉勒莫多入滇勘测,还在云南迎接了一八九八年义本德、吉里默和一八九九年银行等考察团。在会上,他对几次勘测、考察情况作了介绍,还介绍了前人对云南的描述:“自越老街至蒙自,适当热带,水流湍急,瘴疫遍地,经居民甚稀。自蒙自至昆明,气候适宜,物产丰富,居民繁殖,交通亦便。”法国人古德孟尔考察云南后,撰写了《云南游记》,并对滇越铁路寄予厚望:“吾之政策,当割据云南全省,攻守形势之外,云南气候温和,尤似法国南境,于法人尤为相宜。其粮田之富,物产之饶,较诸越南,奚啻霄壤,籍之天壤之余,以养瘠地之不足,此云南所以不独为越南之屏藩,而且为越南之仓库也矣,美哉云南。”

随后,指挥长将三个主要方案再次提交大会讨论,并简要介绍了三条线路,即:清水河山谷、新现河山谷、南溪山谷。在又一轮的讨论争执后,最后否定西线,确定东线,西线是历史形成的认为是最近的线路,从越老街、红河、新现河、蒙自、新防、习峨、新兴(玉溪)昆阳、呈贡、昆明,此线蛮耗段的万级台阶和地质松软、风化等成为筑路难题,而东线取道南溪山谷、蒙自、开远、南盘江、宜良、昆明,将坡度分为四个牵引区段,因此缓解了坡度。

很快,法国滇越铁路建筑公司批准了东线方案,并最后敲定为一米宽的米轨铁路。

会议结束,保罗·菲娅舒了口气,东线方案是她力推的,也是她四年来考察的结果,由此,她和传统形成的西线方案作了坚决的抵制。可以睡个好觉了,她回到宿舍刚躺下,指挥长找来,交给她一个新任务,就是为刚任命的工段长和工地主任上课。工段长和工地主任全是西方人,主要来自意大利、法国、比利时、瑞士、希腊、葡萄牙、西班牙等国。

最开始,德克拉曼是指挥部督办,他参加了工段长、工地主任培训,培训内容是专业技术和中国话,专业技术由保罗·菲娅讲授,教中文的是一个年轻漂亮的中国女子,她面容姣好,魔鬼身材,头发盘于脑后,露出修长、洁净的脖子,一身紧身白色衣裤,戴着白色饰帽,时尚大方,并且干练,一种休闲的西式打扮,这在当时的中国,显得时尚、另类和超前。

在集聚了一百多西方人的滇越铁路指挥部大厅里,人们寒暄交流,乱哄哄的,像自由市场,而当中国美女老师出现时,人们眼前一亮,全场惊住了。

大厅鸦雀无声,没人走神,眼睛盯住美女老师,美女老师对洋人有意味的眼神,视而不见,德克拉曼为她捏了一把汗,年纪轻轻的弱女子能镇住众人吗?他注意到,坐在旁边的璐蔓丝时不时看他,他知道她的意思,所以,他的眼神没敢陷进去。

美女老师用法文、中文变换上课,她说话时,总喜欢噘一下嘴,透出少女的羞涩和娇俏,不知是因为她的美丽,还是作为一个老师的权威,那天课堂秩序很好。上完课,人们往外走,德克拉曼都走出门了,又被指挥部工作人员叫住,说有人要找他,他回到授课大厅,只见保罗·菲娅和美女老师站在一起。他以为是保罗·菲娅找他,结果美女老师上前和他握手,并拥抱,他一时震惊,不知所措,跟着进来的璐蔓丝和在场的人都惊住了,只有保罗·菲娅在笑,她对德克拉曼说,你仔细看看美女老师是谁。德克拉曼摇摇头。

美女老师也笑了,她取下饰帽,理了一下她的发丝,歪着头、噘着嘴,一副娇俏的神态,她对德克拉曼说,你不认得我了?真是贵人多健忘,我是童吕洪呀,但我要告诉你,我的真名叫童女红。

原来是你,德克拉曼半天才回过神来。

看着德克拉曼一脸惊讶,童女红跟他讲了自己的情况。

童女红从昆明外务学堂毕业后,本想到日本留学,但父亲生性不喜欢日本,不准她去,就安排她到清政府滇越铁路局会做翻译工作。

十九岁的女红,从昆明学成归来,在蒙自引起不小的轰动,不仅因为她越长越漂亮,还因她是蒙自第一个到省城上学的女孩子。她的一身西式白装,走在蒙自街上,就是一道亮丽的风景,不管女人男人,都会留神顾盼,更让人想不到的是,那些整天打女人主意、在社会上晃荡的男人看她的眼神,并不下流淫荡,只会感叹,真是天女下凡啊!

一天,女红跟着父亲去滇越铁路局会报到,身旁有漂亮女儿陪着,童政员心情很好,但他也感觉到了一路上人们的目光,虽说这些目光并不淫秽,但他走过去就给一个看女儿的男人脸上一耳光,那男人莫明其妙摸着脸,问咋了?你是童老爷就该打人吗?童政员并没说话,带着女儿扬长而去,女红对父亲的大打出手皱了一下眉头,都走出几步远了,她又回去向那人道歉。

女红并不愿意到铁路局会上班,这是蒙自政要章鸿泰的主意。童政员做生意要靠姓章的关照和扶持,官商一家嘛,作为一个商人,有政要罩着才能做大买卖,他没浪费这个关系,他已经请章鸿泰打通海关,帮自己进了一批走私货,让他赚了一大笔,正在他想法子报答章鸿泰时,章鸿泰找上门来了。他对章鸿泰的目的,早有察觉,这让他心情不好,果然,那天姓章的露了狐狸尾巴。如他所料,四十二岁、并有家室的章鸿泰想让女儿给他做小。做梦吧,童政员没答应姓章的。

章鸿泰誓不罢休,想方设法逼童政员就范,所以有一天,朝廷兵围住了童家大院,说他有走私嫌疑,要查封他的商行,这简直就是灭顶之灾。看姓章的要来硬的,童政员从一个生意人的角度考虑了利弊,如果满足姓章的,不但能保住自己的生意,还能继续走私,并扩大自己在个旧的矿业,当然也是可以抗拒章鸿泰的,但结果就一定是倾家荡产。

彭氏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生意做不成了,一家人喝西北风呀,她对童政员说,女儿再漂亮也要嫁人的,嫁谁还不是嫁。章政要虽说老了一点,但其他男人有的他也有,其他男人没有的他也有,做小咋了,也不缺腿少胳膊的,再说了,谁不知道,做小的是最能掌握住男人心的,老男人嘛,谁不喜欢年轻漂亮的,啧啧,豆腐样嫩。

一旁的管家,听出彭氏的话不好听,多次打断,她又讲开了,正说得津津有味时,童政员的巴掌就落到了她脸上,彭氏又哭又闹,一个家乌烟瘴气。还好,女儿不在家,不然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来。

章鸿泰给了童政员三天考虑时间,这让童政员伤透了脑筋,直到最后一天期限,童政员答应了章鸿泰。其实他钻了一个空子,他深知女儿的脾气,自己的答应只是一个表态而已,他自己说了不算,因为最终决定权在女儿手里。虽然只是一个表态,自己良心仍然受到谴责和煎熬。

没想到,当童政员跟女儿说起这事时,女红竟然笑了,什么也没说,而是直视着父亲,童政员知道自己惹怒了女儿,他心里很难受,后悔不该跟女儿说。

女红找到保罗·菲娅,说了这件事,菲娅一脸惊讶,怎么会这样,她安慰女红,并说找指挥长过问此事,童女红不想动静太大,并且指挥长也管不了她父亲,更管不了章鸿泰。

那怎么办?菲娅摊开双手问。

我想去你们法国留学。当女红说出自己的想法时,菲娅拍手叫好,她说,这个主意好,这样你既可以到法国学习,也逃避了婚事,你们家钱多,经费没问题,我可以帮你联系。

听了菲娅的话,女红心里突然亮堂起来,她的心一下子飞到了法国。她们和着枪响,商量了去巴黎的事情。

天生叛逆的童女红,已打定主意。她避着父亲,向管家筹措了钱,然后给父亲留了一张纸条就离开了家。她先到菲娅住处,再从那里出来时,已经是一个清秀的小伙子了,菲娅看到她的模样,笑得直不起腰。

管家向童政员报告情况时,女红已经离家而去,童政员怒斥管家,并派管家追到海防,最终追回了女红。

从海防回来后,童女红又回到铁路局会工作,她是局会唯一懂得法语的人,所以也是最合适给法国等西洋人讲授中文的老师。还好,她虽然理了发,但戴上饰帽,并不影响她作为一个女孩子的形象。

父亲怕她再次外出,就答应她婚事不勉强,她这才答应上课。别看她刚满十九岁,但性格开朗,拿得起,放得下,一想到要和德克拉曼见面,说不清是喜欢德克拉曼,还是要向德克拉曼表达感激,她就来上课了。

课堂上一见,女红已经感觉到德克拉曼和璐蔓丝的微妙关系,这让她心里不畅,她没管这么多,约请德克拉曼和菲娅吃饭,本来也顺带请了璐蔓丝,但她不但不去,反而不高兴德克拉曼参加,为此好几天不理德克拉曼。

女红领他们两人来到蒙自唯一的一家西餐馆,这家名叫“左岸”的西餐馆,地点就在蒙自南湖岸边。南湖是蒙自城的风景名胜,亭台楼阁,水榭长廊,垂柳婆娑,掩映一潭碧水。这个地段早先是达官贵人驻足的地方,法国人来后,在这里建了洋房,就像给一个穿长衫戴毡帽的国人穿上了西装,就成了洋人区,滇越铁路指挥部、法国领事馆和海关全在这个地段,被蒙自人称为洋人街。

其实这个地段,人气最旺的餐馆不是左岸西餐,而是蒙自人开的过桥米线店,西餐那洋玩意儿,咸不咸,淡不淡,不酸也不辣,蒙自人自然不喜欢,而过桥米线,不仅蒙自人爱吃,连西洋人也时不时去品尝,所以生意自然好。

那天,童女红的豪气,让德克拉曼见了世面,保罗·菲娅没拦住,女红点了一桌的菜肴,让德克拉曼有些目瞪口呆,等女红去吧台点红酒时,菲娅告诉德克拉曼,女红的父亲是蒙自最有钱的商人。算是见识了,德克拉曼点点头。

女红提来两瓶法国原装红酒,告诉两位,今晚不醉不归。

德克拉曼打住女红的话,问,什么是不醉不归?

旁边的菲娅抢着解释其意,然后问女红是否正确,女红点点头,她给三个酒杯斟上酒,红色的液体透亮纯净,一种优雅的香在夜色中浸润开来,让人喝之前就感到了温情和暖意,女红端起酒杯答谢德克拉曼在海防的救助,并致谢菲娅在法语方面给予自己的帮助,女红先干为敬,把杯子喝了个底朝天。几杯红酒下肚后,红霞飞上了女红的脸腮。

三个人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女红从自己提包里掏出一盒雪茄,抽出一支给德克拉曼,再抽出一支给菲娅,菲娅没接。德克拉曼没想到,女红竟然叼在自己嘴上,再从包里掏出一只别致的打火机,打着火给自己点上,然后二指夹烟,很优雅地抽起来,抽一口,然后噘着嘴,轻轻吐出烟雾,烟雾像曼妙的舞者,在空中优雅地舞之蹈之。

女红没给德克拉曼点火,而是把火机递给德克拉曼,说,我从不给男人点火,包括外国男人,敬请理解,但这并不影响我对拉曼兄的尊重,为了表达我对拉曼兄的敬意,我要送一件银饰给拉曼兄。

女红从包里取出一个烟嘴递给德克拉曼,这是一件做工精美的银质手工艺品,德克拉曼爱不释手,感叹东方手工的美妙和精良,他谨慎地装进衣服口袋。

女红说,你不觉得装进口袋是一种浪费吗?

德克拉曼说,你说得对,我应该派上用场。

当德克拉曼把手中的雪茄插入烟嘴,用女红递给他的火机点着,很有意味地吸了一口后,眼神里流溢出满足的惊讶,说,真是感觉不一样,非常感谢。

看着德克拉曼抽烟的样子,女红突发奇想,说,西方的烟,东方的烟嘴,这是典型的中西合璧。德克拉曼追问,中西合璧什么意思?女红想了想说,璧为圆形的玉,两块半圆的玉合在一起就是一块圆形的玉,而这里的中西合璧,指的是东西方文化的交融。

那天晚上的交谈,成了德克拉曼学习中国话的课堂,一旁的菲娅,看到德克拉曼说中国话的样子,时不时笑出声来。当女红要去结账时,德克拉曼说,让你破费了。

这句地道的中国话,让女红惊讶地看着德克拉曼,而更让女红想不到的是,她到吧台付钱时,收银员说,已经付过了。女红看着菲娅和德克拉曼两人,以为是他们中谁结了账,结果两人都摇摇头,吧台小姐对女红说,是一当地人付的账。

当地人?女红一脸疑惑。吧台小姐形容描述了半天,女红还是不知道是谁替她付了钱。走出左岸西餐馆,菲娅和德克拉曼要送女红回家,女红没要他们送,就独自回家了。她没再去想谁为她付了钱,而是边走边想着德克拉曼学中国话时的样子,不禁笑了。她全然不知身后跟着一个人影,当她走到自家大院时,自家辉映着童字的灯笼,散发出的暗红的光,像她嫣红脸色一样,浮着醉意。当她正要举手敲门,她身后的黑影蹿到了她前面。

你是谁?女红没有叫喊,而是警惕地问。

你看看就知道了。那人把她拉到灯光下,但她努力睁着她约有些醉意的双眼,还是没看出对方是谁。会是谁呢,一个帅气的年轻小伙子。她琢磨着。

真是贵人多健忘,告诉你吧,我是鲁少贤。那小伙子自报了姓名。

鲁少贤是谁?她一脸恍惚地问。

你别管鲁少贤是谁,鲁少贤是来还你钱的。鲁少贤从身上掏出了钱。

没人该我钱,我不认识你,你再别纠缠我,我叫家丁了。她打了一个嗝儿。

哼,你不认识鲁少贤,你总记得四年前在蛮耗码头,我用我的马车送你回蒙自,到蒙自后,你付钱给我的马车夫,车夫把钱交给了我,这钱我不能收,那天早知道你要付钱,我就不叫我的马车送你了,所以钱要还给你。

这样一说,女红就想起鲁少贤了。这人真有意思,都四年过去了,还这么较真。她把钱挡了回去。看女红不收钱,鲁少贤说,不收也行,哪天,我将这钱请你吃馆子。

一说到吃馆子,女红忍不住吐了,吐了鲁少贤一身,鲁少贤没有避让,扶着她,敲开了童家大院的大门,把女红交给了家丁,自己走了。

那晚,德克拉曼和菲娅快回到领事馆时,就听到夜空中传来呼救声,两人赶过去,见璐蔓丝惊恐万状,见德克拉曼和菲娅来了,她指着一个戴墨镜的流浪汉,说在海防抢自己包的就是他。当德克拉曼看到戴墨镜的流浪汉时愣住了,想不到他是和自己同屋的布斯特,戴墨镜的流浪汉布斯特不但没跑,还朝德克拉曼走过来,笑着对德克拉曼说,误会了,误会了。

怎么回事,德克拉曼看看璐蔓丝,又看看布斯特,璐蔓丝躲在德克拉曼身后,再次肯定地说,在海防抢我包的人就是他。布斯特语无伦次地说,亲爱的德克拉曼,她没说错,是的,抢包的就是我,事情是这样,让我慢慢解释。

戴墨镜的流浪汉布斯特,希腊人,二十岁,看上去,手臂比一般人长,虽然个子没德克拉曼高,但比德克拉曼更结实、更魁伟,因为经常戴着墨镜,所以给人一种阴险的印象。

他告诉德克拉曼,在海防遇到璐蔓丝时,他被璐蔓丝的美貌迷住了,跟踪了几次,并知道了她的驻地,他想方设法认识璐蔓丝,最后他决定用他们希腊人认识女孩子常用的伎俩,用抢包的法子认识璐蔓丝。

说到这里,德克拉曼松了口气,盯布斯特的目光也柔和了一些,布斯特对德克拉曼说,请你们谅解,我知道我不该那样对璐蔓丝小姐,现在我们是朋友了,我再不敢对璐蔓丝小姐有任何不恭行为。

当布斯特的弟弟乔斯特出现时,德克拉曼才恍然大悟,他问布斯特,你弟弟当时是故意用拉小提琴拦截我?布斯特点点头,德克拉曼扒了一下乔斯特的头,说,琴拉得那么好,却没用在正路上,呵呵。

为消解误会,布斯特请德克拉曼他们吃饭,但璐蔓丝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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