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大的博士后苏小茶怀孕的月份还不算大，她在家里待着，别的还好，就是有点儿寂寞。手机上网流量费太贵了，拉网线又太贵，她就在家里看小说。
王子航也知道她一个人在家里，很寂寞，所以他周六日就尽量不加班，在家里陪她。
有一个周六早晨，王子航对她说：“你不是说想去A大吗？我的师兄也来做博士后了，他带着家属来的。我和他约好了，去看看他。”
“好啊好啊！”苏小茶手忙脚乱地穿衣服，忙着去洗漱，“我向往已久的A大，我要去看看。”
只有大京州才有A大，其他城市怎么会有？
王子航一路给苏小茶介绍说他这位师兄是励志的典型，师兄是个要强的人，大学本科毕业后被分配到了安康工作，到了晚上，单位宿舍里到处是打麻将的哗啦啦的声音，他就受不了了，自问自己的一生将要这样度过吗？他三十岁考回了平州上硕士研究生，接着上博士，然后联系了京州的博士后流动站。
苏小茶进了校门，心潮澎湃，这里是A大啊，这可是多少学子向往的最高学府。
A大学校园文化就是好，远近一片绿荫，来往的都是学子们，到这里来的人不由自主地对这里产生向往之情。
苏小茶第一次来到这所知名学府，看什么都很新奇。沈瀚风度翩翩地出来迎接，他们见了面，态度亲热地说着话。沈瀚在前头走，他们落后他两三步，顺着抄手游廊转了几个弯儿，又经过一片碧绿的草坪，见后面是一座红砖小楼。楼前栽种着一株婆娑的柳树，风吹过，柳枝千条拂在栏杆上。沈瀚来到了这座红砖小楼前，他们一路寒暄着上了楼。
他们走进长长的走廊，里面的学生个个都看得出有学问和教养，又见几乎每个门外面都拉着绳子，上面挂着五颜六色的衣服。
有的房间开着门，房间里面戴眼镜的学子在书堆里埋头苦读。这使苏小茶想起了自己住过的大学宿舍。不同的是，学子身边有一个女子和一个年幼的孩子围绕着。电饭锅煮饭的香气不时飘出来，时而传来两声孩子的哭闹声。苏小茶有点儿不敢相信这里是博士后的公寓。
“做博士后，这就是我选择的生活，其实我可以选择工作。”沈瀚笑了笑。
沈瀚夫妇领王子航和苏小茶走进他们的房间。这是一间二十平米左右的房间，摆上床、衣柜、沙发和书桌之后几乎没什么空间了。
沈瀚不停地说：“不好意思，这里太窄了。”他搬来几个小凳子，对王子航夫妇说：“坐吧。”
苏小茶看见在这间房子密封的阳台上，用门板搭了个地铺。一个白发如银的老太太坐在上面，她的衣服整齐地放在地铺上面。旁边摆了个侧放的纸箱子，里面整整齐齐摆的是鞋。
“我岳母住阳台上。”没有等他们发问，沈瀚先说了。
“这条件，不能和其他大学比啊。别的大学的博士后公寓都给两室一厅呢。”苏小茶打量了一下房间，口无遮拦地说了。
“你懂什么？”王子航瞪了她一眼，“这所名牌大学我想进还进不来呢。你怎么能贪图享受？”
“可是你看别的大学的博士后公寓多好啊。”苏小茶还是不懂得看人的眼色。
“你到这所大学里，你还想挑选好房子住吗？这是哪里？挤破头也进不来的高等学府。”王子航显然对这所大学非常了解。
沈瀚笑笑：“是啊，这所大学里的老师能分得上房子就不错了，现在号召他们去校园外面买房子。我一个博士后，能够给我这么一间房子，我还挺知足。”
王子航说：“师兄出站后，打算留在这所大学里工作吗？”
沈瀚说：“我在站的这所大学不留人。这所大学哪里会留博士后？海归都挤不进来。我学的专业也不是这所大学的热门专业，师弟你看这房间小吧，很多博士后来了还没有住上我这样的房间呢，在外面租房要花几千元又租不起。住到这里的博士后也麻烦，因为一到他们出站的时间，公寓的管理员就来轰人，新的博士后要来入站了。我倒希望把出站时间延长一点儿，去联系工作的时候也能先住在这里。我妻子在这所大学的研究生部帮忙，一个月也就三百多元，挣得太少了。靠这里的博士后的关系找的工作不行，过一段时间也得出去找工作，多挣一点儿是一点儿。”
王子航点头。A大人才济济，是不留人，博士后在站期间可以做项目，出站了就得去别的单位。
沈瀚的妻子说：“就这三百元的工作还不容易得来呢，大学里给我这个工作那是求了这个求那个，好像是欠了多大的人情，还不如出去扫大街好，至少不用求人。”
“是啊，人家接收你做博士后就不错了，还要你的妻子来工作，当然是照顾的性质啦，你也别抱怨。”老太太插话说。
苏小茶呆呆地听着，原来情况是这样啊：“三百元，够干什么啊？”
“三百元够买菜啊。”沈瀚的妻子说。
他们说来说去，苏小茶听明白了，他们来自中等城市，中等城市收入不高，家里经济不怎么好，来京州做博士后是一条很好的出路。
沈瀚为她分析着：“其实我不如王子航努力，也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我觉得去读书的人都是为了改变命运。据我所知，现在做博士后的人，有这样几种：在原来单位待得不顺心，想换一个环境；或者想换一个城市；也确实有为了科研上博士后的。人家都是边工作边拿个博士文凭，全都看中的是位置和收入。”
沈瀚的妻子说：“博士后出了站还不知道去哪里，所以单位没把你当自己人来给待遇。”
“你就别抱怨啦，”沈瀚说，“单位不把你当自己人来看，你也没有签合同说出站以后一定会留下啊。大学也不知道我出站之后是出国还是回原单位呀！”
苏小茶听他们说起在京州一次也没有去听过音乐会，所谓京州人的生活似乎离他们很远。做博士后是为了搞科研，也是为了获得一个身份，或者说是一个机会。博士后的妻子如果不和丈夫一起来，就要两地分居；可是陪着丈夫一起来，如果丈夫所在的科研院所不出面解决工作，妻子就只能在原来的单位申请停薪留职来陪读。
沈瀚说起自己的师弟来A大，博士后公寓人满了，没有空余的房间，他住在硕士生公寓里也很知足，好在他还没有结婚。
苏小茶听懂了，中小城市的人想来京州发展，有工作途径，也有做博士后的途径。做博士后能够顺利地进京州，还能尽快解决妻子的户口。
沈瀚的妻子长得端庄清丽，有书卷气，苏小茶对她说：“嫂子看起来很像老师。”
“我原来就是老师，”沈瀚的妻子说，“在中学，教物理。”
“那多好啊！”苏小茶说。
沈瀚的妻子一边说一边干着家务活：“到京州我还想当老师。可是我的户口要等他出站后才能过来。再说这边的学校用人标准高，我找了几所学校都不行。”
“你现在大学里上班，多好！”苏小茶挺羡慕地说。
“工作环境是不错，不过钱少！每个月最多挣三百六十块，干这种临时性的工作，自己就先没了身份，别看人家嘴上不说什么，心里看不起你。”沈瀚的妻子说。
苏小茶不知说什么好，自己还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沈瀚突然说：“我早就对你说过，在新的土地上，只有适应和接受，个人的感觉要淡化。”
沈瀚的妻子对苏小茶说：“这种生活和流浪差不多，不稳定。可是又能怎么样？我不承认自己没有价值，只是在等，说不定有一天来了一个机会，就会把我的命运和身份改变呢！”
“我们是中国的新移民。”沈瀚说道，“我们两口子就住在这屋里，我岳母没办法只好住在阳台上。只能是夏天暂时居住，天一冷就住不了了，我岳母到冬天就回去了。”
“博士后做的是工作性质的学术，可待遇不按单位或大学职工的待遇来，既不像学生也不像工作人员，处境很尴尬。也不能这样说吧，博士后是一个身份，以后工作单位还是很看重这个身份的。”王子航说。
这时，沈瀚的岳母端着盆去公寓的水房洗衣物回来，苏小茶招呼她坐下。她含笑摇头拒绝了，言下之意是屋子太窄，坐不下那么多人。
王子航说：“有的大学条件好，给博士后住的公寓是两室一厅。我上次去一位师兄那里，他的住房条件不错。”
“那你为什么不去条件好的大学？”苏小茶问沈瀚。
“我只图这是全国的名牌大学，没有考虑到住房的问题，这样的环境也得住下去。”沈瀚说。
苏小茶一呆，觉得他说的是实情。现实如此骨感，梦幻到了现实面前变成了肥皂泡泡，很快就破灭了。
“你在平州生活，多好！平州生活节奏慢，是最适合人类居住的城市。京州的生活节奏很快，你看我的工作也得自己找，在大学里当个临时工还跟求着他们似的。”沈瀚的妻子说。
“你来陪读嘛，”沈瀚看了妻子一眼，眼神中的温柔里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说，“你的价值在于家庭。”
苏小茶一脸茫然地听着，听他们说来说去就是这所A大有很多大项目，是别的大学拿不到的，就算住房条件再不好，沈瀚也要坚持下去。只要跟着导师做成了一个项目，他立刻会有钱和名气。
沈瀚的岳母对她女儿说：“家里总得要树一个重点。你看我，都六十岁的人了，本来和几个退休的同事商量好了要办一所幼儿园，申报都批准了。小沈一上博士后，我就来给你们带孩子，幼儿园也不管了。我们都要起到推动全家这个重点的作用，你现在所谓的牺牲将来都会有回报的。”
听母亲这样一说，沈瀚的妻子不吭声了。
天快黑了，王子航和苏小茶告辞出来，楼道里光线昏暗，他们坚持不让老太太出来送。
外面的亭台楼阁和湖光山色似乎无法使他们提起兴趣。沈瀚的妻子对苏小茶说：“我们在这里举目无亲，咱俩平时一定多联系，打个电话也好啊。”
苏小茶点了点头，拉着王子航挥手告别。走在这所知名学府里，她一边看风景一边想：为什么沈瀚的生活质量这么差？她马上就明白了，谁让你沈瀚结婚了？你单身一人住那间博士后公寓很宽敞啊。谁让你没有钱？你要是有钱可以不住博士后公寓，到校外租房子住嘛。
说来说去，都是一个字：钱！
王子航说：“小茶，我做博士后的时间是三年，你苦上三年，先陪读。等我工作了，你的工作安排好了，我们就能够过上幸福的好日子啦。”
苏小茶再次打量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出身于最贫困的农村却上进努力的男人。他从来不被父辈的思想所阻碍，站得高，看得远，对自己的未来负责。
藤可以缠绕在树上，被树带着不断伸展够上青空。可是，树未必愿意带着藤。不如做一棵树，一同伸展向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