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对初恋的印象都这么深刻吗？”我坐在车里，跟郁凛讨论电影的剧情；“就是因为初恋，所以男主角只能爱上洛那样的少女？”
“电影里是这样的，现实里很少。”郁凛道：“毕竟和未成年发生关系是违法的。”
“我不是说这个，我的意思是男生是不是找恋人的时候都或多或少会代入初恋？”
“这个问题不能以性别概全，我可不能给男同胞们贴标签。”
“我不是要给男同胞们贴标签，我只是在问你？你会不会？”我盯着他问。
郁凛的目光从路况稍稍分给我一些，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你想知道我的初恋？”
我是有那么一点点想知道啦。
“没有，你想多了，转过去，好好开车。”我撇过头，偷偷对着后视镜观察自己的嘴唇。
果然有点肿。
车内安静了好一会儿，郁凛突然道：“其实洛丽塔只是个意象，男主如果只当洛是个意象，他是不会爱上她的。”
“什么意象？”我转过头疑惑道。
郁凛看了我一眼，继续给我解释道：“初恋只是人心里的一个意象，人或许会对符合意象的人感到惊艳，但爱上的一定是刨除意象之外的东西。”
“什么东西？”我对影视鉴赏没什么造诣，因而听得一知半解。
“灵魂。”他道。
这话要是换陆何说，我一定当头给他一棒，你这儿不是拿废话来诳我吗。但郁凛说，我便觉得真真的是这样。
灵魂真的存在吗？
公路两旁掠过相同的风景，工业现代化让城市变得大同小异的同时，又显得那样光怪陆离。很多人穷尽一生都无法在这个机械合成的庞然大物里找到归属感，有些人却生来就是这里的一部分。我的灵魂又在哪里呢？
我依稀记得刚踏足这片土地的那个秋天。母亲的旧友原本约定了来接我们，却因为急事耽搁了。那时的火车站还很破落，经常有乞丐乞讨。母亲拉着我一路往前走，从一个又一个衣衫褴褛的人面前经过，却不曾落下一块铜板。那时的我想，灵魂层面上，我也在乞讨，也没有一个人给过我铜板。
出了车站，景象便截然不同了，京都有它自己的气派。宽阔的马路，精致的建筑，光鲜的游人，最耀眼的还数梧桐树的叶子，落得哪哪都是，铺了一地的金色。
那时的我常常故意拖慢放学回家的速度，只想更晚一点进入那间没有母亲的房子。冷，是我这个南方仔对京都秋天唯一的印象，只有满地的梧桐叶，看起来暖和一些。然而，没过几天，连绵的雨带走了秋天，梧桐叶沾染上污泥，最后渐渐成为污泥。
郁凛停下车，从后备箱拿出一束花来。
“还有礼物？”
我将心中那点难以言喻的自伤抛诸脑后，接过那束被修剪过的，不带一根刺的玫瑰花。
“喜欢吗？”他的神色晦暗不明，像裹了糖霜的尖刀。
“喜欢。”我抬头对他微笑，却在触到他表情的刹那怔住了。
郁凛结结实实的抱住了我，像正常的情侣那样，紧紧的、不舍的抱住我。
我紧绷着背部，呼吸紊乱，心跳加速。隔着布料，他五指的轮廓依然清晰，想烙印一般灼的我皮肉滋啦作响。
“很难受吗？”他问。
他察觉到了，而且在测验。
我没动，然后点了点头。
我难受……
他一松开手，我立刻弹开至安全距离。
我看不到阴影下的另一半郁凛，即便如此，我依旧感受到那似有似无的无奈和冷淡。
“我靠近你的时候，你都很难受吗？”郁凛问，暗夜浮动的风声让他的声音失了真，也让我生了几分虚妄的勇气。
“是不是？”郁凛是强调的语气，但音量反而降低了。他好像和暗夜的风声合二为一了，低沉但刺骨。
“是。”
人总有几个要带进墓里的秘密，不言说的理由有太多，言说的勇气又太少。久而久之，就成了不可降解的废料，表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什么，但一铁锹下去，多少年的掩埋都是徒劳。
在飘着烧麦香味的午后，我带着湿漉漉的头发去赴约的路上，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我有背部……”
“我们到此为止吧。”
花瓣散落一地，我看着五十公分外的那个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骗了你，对不起，其实那天你根本没有跟我告白。”他的五官在光影的暗处，以至于我根本判断不了这句话的真伪。
“什么意思？”我紧攥手心，紧张的问。
“那天你的助理以为我们在接吻，其实不是，你只是把头靠在我肩上了而已。是我太贪心了，撒了谎。”他捋了把头发，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周末那次晚餐我本来是想说清楚的，但你知道的，撒了一个谎，就想用更多谎来圆。”
你说，你喜欢我，白棠只是你的借口，你只是胆小，不敢罢了。
你还说，你得了不治之症，不能喜欢我。好像是爱无能，我专门查过了，医学上并没有这个定义，这好像是个网络概念。
你还咬了我的耳朵，说喜欢它们变粉色。
……
“我生病了。”
“我一直不知道。”
“前两天我才知道。”
“我很对不起。”
“都是我的原因。”
“可我一直往你身上推卸责任。”
“我得了爱无能，我好难过。”
两个版本的记忆在我脑子里交叠，郁凛却不等我辨明真伪。
“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喜欢你，对你好，就能把假的变成真的。但我错了。”他看着拥抱过我的双手，自嘲道：“如果让你难受了，我很抱歉。”
“什么真的假的，你骗我的吧。”我的语气有些颤抖，但郁凛并不顾忌。
曾经我以为，任何的谎言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如今看来，我只是个骄傲过了头的惯犯。这不，马失前蹄了。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既然我这么让你难受，我们就到此结束吧。”
“不是的，我……我只是……”我从暗夜借来的勇气消失了。
如果我一辈子都没法克服后背接触的恐惧感，那郁凛就得一辈子陪我柏拉图吗？
“你喜欢我吗？”他在寻觅留恋的理由。
喜欢吗？喜欢的。诚然，我喜欢他，可这儿点喜欢是不足以支撑‘我陪你’这三个字的。我会消耗他很多时间、很多精力、很多喜欢和很多爱，他还会露出那种疲累的眼神，且他不总是开心的陪着我。总有一天，他会厌倦这不知什么结果的等待，再说一遍‘既然我让你这么难受，那就到此为止吧’这句话。
不如，就让这一切回归从前吧。及时止损，保留自我。
“你喜欢我吗，白笙？”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的后背像被火烧一般的疼，眼前的一切变得仓促模糊，我想告诉他，我喜欢。但这喜欢太浅，里面还满是坚冰，载不下你这艘船。
“我知道了。”郁凛走了，像十二点的灰姑娘，带着他的魔法走了。
一切都太快了，许愿之前我还庆幸自己圆满幸福的生活，不过一部电影的时间，我得到的幸福就飘走了。像假的一样。我定在原地，看着花瓣顺着风飘走，像雕塑一样久久不动。
从巷尾窜出一只猫，无声的落到我面前，伸手给了我一爪子。
是疼的，这是真的。
我恍若梦醒，三下五除二抹干净脸上的液体。一手抓住猫的后颈，另一只手捡起地上的花束，狠狠的把花扔进了垃圾桶。
“喵。”小猫在我手底下瑟瑟发抖。
“喵什么喵，再挠我，我就把你也扔进垃圾桶。”
我的初恋结束了，就在我想要和他分享一个准备带进坟墓的秘密的时候，他把我甩了。
我坐在小区一家二十四小时都营业的宠物医院的长椅上，开始梳理我短暂而失败的初恋。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因为……我那个不靠谱的……
“在哪？”
“在家睡觉啊，怎么了老板？”coco声音慵懒，听起来刚刚醒。
“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把果园那晚的事给我复述一遍。”
“怎么突然想听了，上次我给你讲的时候，你还‘我不要听，我不要听的’。”coco这个不怕死的竟然还敢学我说话。
“别废话，赶紧的。”我把手心里的易拉罐攥的咔吧作响。“要是差一个字，我现在就过去弄你。”
Coco咽了咽口水，开始尽职尽责的跟我复述：“那天我没下车，你们两个在田埂上看花，我也不好打扰你们不是。我就在车里看你俩在那聊天，谁知道……”
Coco说着停顿了下来，像电视剧似的，想在关键时刻进广告。
“我建议你不要挑战我的极限。”我手一使劲，又一听可乐失去了生命。
“咳咳，我就看见你们亲上了。老天保佑，要是他亲你，我一定上去就给郁总裁一巴掌，绝不会让他占你便宜。但我看完全程，发现是你亲他。你说我这怎么下手，对吧。我只能等你们亲完再下去。”
“我们就没说什么？还有，我是真的亲他了，还是你看错位了？”我话一出，coco那头陷入了沉默里。
“老板，隔着玻璃我哪听得见，而且天太黑，我也没看清。再说了，你们靠那么近，就算不亲嘴也没干什么正经事儿吧。”
我被可乐噎住了，这逻辑我竟然该死的反驳不了。
“然后呢？”
“然后，你酒劲就上来了，差点吐了郁先生一身。害，你喝醉那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胡言乱语都敢说，我根本不敢问你。就只能问郁先生了。”
“您辛苦了，这么麻烦您。”coco。
“没关系，照顾她应该的。”郁凛。
“哈哈，您对我们老板真好，你们？”coco捏着两只手手比划亲亲的姿势。
“我很喜欢她。”郁凛道。
“你们现在好上了？”
郁凛顿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
“所以说，你得来的也是二手消息。”我的肺都要气炸了。“还有，怎么就是我主动告白他了？你怎么推断来的。”
“老板，你真该调一下那天餐厅大门的监控，郁先生身后的那七八人也能作证。你主动的哟，就差挂到人家身上了。”coco装模做样的捂了把脸。
“气死我了，你这个二手消息贩子，我真是……”我恨不得隔着电话一头撞到她身上，让她尝尝五脏六腑快炸掉的滋味。
“老板，说话要讲道理的，我这才说了一点点好吧。你醉彻底之后说什么都要人家送你回家，到家了还要带人家参观这儿，参观那儿，还说走累了，非要人家背。我说我来背你吧，你一把把我推开了，这我找谁说理去。”coco连连叹气，“你跟个连体婴似的扒都扒不下来，亲爱的、宝贝乱叫，任谁看都是你更喜欢人家。”
我看着猫爪子的挠痕，陷入了沉思。
“当然了，我也想拯救拯救你，以防你做下不可挽回的错事。”coco语重心长的样子像极了小学的语文老师：“可是你们俩没给我机会呀，好不容易我能插上话了，郁先生就跟你把下一次约会安排上了，我还说什么呀，说多了不是棒打鸳鸯了吗？”
“呵呵，你可真是识时务。”我看了看被可乐罐填满的垃圾桶，气的那叫一个不打一处来。
“唉，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鬼他妈应该做的，我觉得你应该再学学中文。我一直以为coco比陆何要靠谱一点，今天我要重新排名了。
“行了，你继续睡吧。”我掐了电话，揉了揉怀里的小花猫。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可乐，不是妈妈心狠，而是进我家门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不能带把，委屈你了。”我把小花猫递给护士，不一会儿，走廊远处就传来了凄厉的惨叫。
“可乐的去势手术已经做好了，这几天小心不要让他舔到伤口，流浪猫很多都营养不良，多给他吃点好的。”护士交代的细心，这一耽搁便是凌晨了。
抱着怀里温热的生命，心底凉的透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