霏羽初到水宫的时候,心下是害怕、恐惧、孤独的,初来乍到,总得先有个适应的阶段,那时候,她总是不太适应在水宫里的日子,总是想念自己的家,想念在家中的日子。有时,霏羽甚至会后悔自己做的那个决定,可是事已至此,她还能如何呢,只有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安慰自己好生在这里待下去罢,慢慢的,总会有适应的那一天的。
霏羽在人间之时,并不是很讨喜,同样的,现下在水宫中,那些与霏羽一起做事的侍人、侍女们,也都一样嫌弃她,都不喜欢跟她多打交道。这并不是因为霏羽长得丑,品行有多么不检点,而是因为,他们打心里,便认定凡人生性都是贪婪险恶的,即使是人间最美丽的女子,心底也是一样贪婪险恶的。因此,水宫中那些侍人、侍女们,都觉得霏羽即使生得模样不错,可她毕竟曾是一个凡人,生来就贪婪险恶,因此,总是对她避而远之。
水宫中的侍人、侍女们,都总是与霏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让霏羽在水宫中,总是独来独往,连一个可以交心谈话的朋友都没有。霏羽为此,是大伤脑筋,至于侍人、侍女们,因何如此,霏羽心下却也不知道所以然。霏羽心下,只暗自想着:“他们许是不喜欢我罢,算了,谁让我本就不讨喜呢,就随她们去罢。”
霏羽在水宫中待得时日久了,见的、听的,也都日渐多了,见识也长了,同时,也明白了好多事理,那一刻,她恍若如梦初醒,不禁嘲笑自己往年,是那般地痴傻、愚钝、不开窍。
在水宫中,霏羽也遭受到了不少委屈,可惜,人微言轻,她实在是有苦难言,也无处可诉。当时,她尚懵懂,不知人世险恶,水宫中,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潮涌动,所有人,都在为了自己的目的与利益,互相较量争斗,侍人、侍女们之间,也更是互相残杀。那时候的霏羽,遇见了不平之事,还以为是自己的错,是因为自己不好,所以才造成的一切错误,而今她才明白,一切都不过是那些想让她痛苦的人,为了让她痛苦难受,所自导自演的一场假戏罢了,而她,却认认真真的,陪他们走完了这一过场。
霏羽总算是体悟到了人们的口中,常常说的身不由己,是何滋味了。那些侍人、侍女们啊,他们都住在水宫之中,都被江神所庇护着,他们都在为江神而效力,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都在水宫中待着,在水宫中,整日都过着清淡无趣的日子,多么繁复而又无聊啊,拥有那么漫长的生命,却耗费在伺候他人,毫无意义的事情上。真真是身不由己啊。
江神的威严,是不可撼动的,江神又何尝不想做一个善良的江神呢,可惜,她也是身不由己啊,她必须凶恶起来,只有这样,这沚江的一众,才能少惹事非,安生度日呐。
江神何曾真的害过人命,人间流传的那些与她相关的故事,都不过是人们信口雌黄,胡乱编造的假话罢了,可是,说出来,谁信呢。百口莫辩之际,这恐怕,也只有江神自己知道,自己真的不曾伤过人的性命了罢。
沚江江神恶名远扬,可沚江江水中,多年来,从未出过一次事端,人们对江神,是又敬又怕,即使乘船在江面上,也是不敢乱造次的,而那些不会水的人们,更是不敢轻易下水的。江神一直守护着沚江一带,护佑着这一方百姓,因此,沚江这一带的人们,多年来,一直都相安无事。
江神仍旧记得许多年前,发生在沚江的那一件事,那件让她身不由己的事情。多年之前,沚江之中,添了一个新鬼,此人是为了私欲,而枉送了性命的。
沚江一带的人们,都说这江中沉有大量的银子,可是碍于是在深水之下,无人赶去一试。几日前,此人路过江岸,恰好拾得一枚银子,应是过路之人不甚掉下的,可此人这时,想起的却是江中沉有银子的传言,此人想着:“这银子,许是江中的,是被江水冲到了岸上,这水中当真有银钱。”于是,此人便不顾性命之忧,入了江中,想要寻得银子,岂料最后,银子没捞着,反倒白白送了性命。
江神为了让新鬼得以转世投胎,便将他的尸首送至了岸上,随着他的尸首离开水中,新鬼也一道离开了水里。
这新鬼是一男子,男子看着岁数不大,估计还未到而立之年,约莫也就二十岁左右,面色黝黑,身形瘦削,手脚粗糙,衣裳上有缝补过的痕迹,应是为了生计,经年做重活的可怜人。
江神将男子的尸首送到岸上以后,不日,男子的尸首便被人发现了,其家中之人,皆以为是江神所为,于是,便请人祭祀祈求,央求江神为男子以命易命,他们愿让这男子的侄女,代替他到沚江中去。
男子本是溺水而亡,其家中之人却断然认定是江神所为,江神自是不会理会他们的,怎料想,他们如此狠心,却欲将一少女抛入江中,而这新鬼,更是于岸上整日哭泣,想要重返阳间。江神无奈,只好抹去新鬼和其家人对此事,以及他们脑海里,与少女有关的一切记忆,这才接引少女入了水宫,使新鬼再次重返了阳间。
江神本不应心慈手软的,沚江有沚江的规矩,就算是江神也得遵守,她是不能掺和与沚江不想干的事情的。江神明白,这次,着实是她妇人之仁了,江神回到水宫之后,便一度懊悔,自责不已。
江神的职责本应是看守好沚江,守护好这一方的生灵,可是,她却节外生枝,多管闲事,犯了大忌。为此,江神被追究责罚,天神罚她在水宫之中,禁足千年之久,沚江一切大小事物,皆由其子弦隐,暂为管辖处理。
江神记得那个男子,也记得那个少女,她当年帮助男子还阳,是因为不忍心看他年纪轻轻,就死了,她留下那个少女在水宫之中,也是因为如此。一千年的光阴,在江神不知不觉的修行之间,便一晃而过了,如今的她,仍旧是人们口中所说的“恶神”,沚江仍旧以她为尊,沚江一带,仍旧被她治理的井井有条,安定祥和。
当年那个被江神带回水宫的少女,千年来,江神对她还都一直留有印象。江神记得那个少女,她叫霏羽,只要一想到少女的名字,江神就会想起这两句诗:“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少女长得很漂亮,可惜因为常年干农活,手很是粗糙,但她依然是世间难得的佳人,可是长得漂亮又有何用,人微言轻,命如草芥,长得再漂亮,又能仰仗谁来救她于死生之际呢,要不是江神将她带回水宫,最后,她不还是一样会死,然后化为一具白骨,这时,谁又会来怜惜她呢。
水宫很大,水宫中的侍人、侍女们有很多,沚江也很大,沚江的大小事务也很多,这都得需要江神耗费大量的时间精力、亲力亲为,亲自来管辖处理,只有这样,沚江一带以及水宫中,才能太平无忧。
江神没空去想儿女情长,也没有夫君来给她依靠,帮她一起分担沚江的大小事务,因此,江神身上的担子很重很重,她要承担很多东西,压力有时也会很大,但她早已经习惯了,她身在其职,必须肩负起自己的职责,独挑大梁,唯有如此,才算不枉费自己的江神之名。
江神少时,迷恋上了天上的一位天神,与其苟合,生下了一子,名为弦隐,后来,天神娶了妻子,自从那天神成婚以后,江神和那天神,便不再往来了,他们的儿子,则一直由江神教养。
江神看上去,似人间三四十岁的妇人,她虽不是少女之貌,但仍旧是风韵犹存,美丽不减当年。江神一向行事严厉,做事拘谨,常给人一种望而生畏的压迫感,凡是与江神面见相处,总让人不寒而栗、心惊胆战。
江神之子弦隐,很是听江神之话,江神更是对其寄以厚望、委以重任。其实弦隐是惧怕江神的,他不明白自己的母亲,为什么会这样强势,为什么总是喜欢压迫他人,为什么要对他这样严厉,为什么母亲要让她自己声名狼藉。这一切,都是弦隐不得而知的,说到底,还是他不了解自己的母亲罢了。
弦隐生来,就是这水宫中最高贵的人,也是这水宫之中,除了江神之外,唯一的一个不能轻易招惹的人,他生性坚毅勇敢,他的性格,注定不是温和顺从的,可是在自己的母亲面前,他总是会隐藏自己的这一点。在江神面前,弦隐一直都是谦恭的,他生怕惹得母亲生气,受到母亲的责备,每当受到母亲声色俱厉的教导之时,他总觉得自己不如他人、自惭形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