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三言从荆氏那边回来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去的时候,内心毫无波澜,她回来的时候,心中却惶惶不安。她不知道荆氏为什么会见她,可是看荆氏看自己的眼神,那么冷,那么恨,就像是一把刀子,想要把吕三言给杀了一样,让人胆寒。
寒冷的冬日已经远去,久违的春天也将走远,令人又爱又恨的夏天,已经有了临近的气息。吕三言已经做好打算了,后年就离开逢春,去北御。她在这吕家,可真是待够了,此地是故乡,可是哪里有一丁点儿的人情味儿,倒还不若外头来得好,至少还能图个安慰。
吕三言喜欢和吕芥恓说话,喜欢和她做朋友,喜欢听她讲故事,说戏文。
戏文里的故事,被吕芥恓娓娓道来,吕三言听得是如火如荼,如痴如醉,她从戏文里看到了人生百态,看到了沧桑磨难,看到了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如梦如幻,亦真亦假,悲欢离合。听着听着,吕三言自己就会身临其境,无限感慨,生出各种悲欢来。
吕三言觉得吕芥恓不像人,像妖,像花妖。吕芥恓看起来,是和常人不一样,她长得好看,眼睛水灵灵的,看起来超凡脱俗,这就是她异于常人之处,再一个,吕芥恓很好相处,和花儿草儿一样平易近人,她的心思永远都是那么地干净,就像是清水一样,不掺一点儿杂物,但她又洞悉世事,明白事理,为人又是那么地仗义果敢,这么十全十美的姑娘,不是妖,还能是什么。
吕三言并不是把吕芥恓当成妖,而是把她比拟成妖,其实她不知道吕芥恓真的是妖。
吕芥恓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花香味,说话也从不拐弯抹角,做事也干脆利落,待人也真心实意,为人更是光明磊落,真是哪哪儿都好。吕三言觉得这姑娘真是太好了,在吕府当真是委屈她了,可是再看看自己,命如草芥,不禁讥讽自己真是可笑至极,连自己都自顾不暇,还有心思同情别人。
吕凉雨仍旧隔三差五,来寻吕三言,吕三言自然是对他爱搭不理的,一有空闲,就去找吕芥恓了。吕凉雨心中,虽仍有吕三言,但此时心中想见的,却是另一个姑娘。吕凉雨实在是不明白自己了,到底是喜欢吕良言呢,还是喜欢吕三言。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如今吕良言,已经整整一个月未见吕凉雨了,心中甚是想念,但吕凉雨一直未来见她,姑娘心中难免有些失望,但更多的,莫过于无奈了。
此时已经接近六月,天已燥热得紧,院子里荷花池中的荷花已经相继开放,今年荷花开得早,旺盛得很,阿奉想:“今年吕家必会有好事要来。”果然,不多久,荆氏的肚子居然有了动静,成亲二十多年,荆氏总算是有了喜脉。
阿奉现在,是整日忙前忙后地在荆氏身边伺候,妥妥贴贴地照顾着荆氏,不敢有一丝怠慢。荆氏现在身子可是娇贵得不得了,处处都得安排周到,小心谨慎。荆氏吩咐阿奉,叫她安排吕芥恓去了吕良言那里,荆氏说:“吕芥恓这丫头心思豁达,聪慧伶俐,去吕良言那里还能跟她说说话,给她解解闷,让她心思别那么沉重,让她明白,总会云开见日的。”
吕芥恓本就不是伺候人的主儿,现如今,这到了吕良言那里,怎么着也还得放下架子来,毕竟,做戏得做全套,演戏也得演完。她来吕府是做什么的,不就是来做下人的嘛,既然是做下人,就得有做下人的规矩,守住本份,不能做忤逆之事,更不能给主人脸子。
吕芥恓自知,以她现在在吕府的身份,给吕良言端茶倒水是本分,给她收拾屋子,洗衣烧水也是应该的。她吕芥恓做为一个吕府下人,就得做下人该做的事,因此这些伺候人的活儿,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干了。
吕良言和吕三言一样,也喜欢听吕芥恓讲故事,说戏文。时间久了,竟然和吕芥恓姊妹相称起来了。
滥水县县西,有个梨村,村里有百来户人家。
溪流环绕于山间村落,经流村中流向村外。梨村有三姓,焦姓贡姓和应姓,村中姓焦的居多,再者便是贡姓,应姓次之。
吕芥恓给吕良言,曾说过这梨村的一场陈年旧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据说梨村一户应姓人家,儿子媳妇都在外头做营生,留下二老住在村中,老两口在家门口捡到一个男娃,想着留下来能跟他们做个伴,就将他给留下了。
村中一户焦姓人家,有个小女儿,叫小尧,五六岁的时候,上山拜师,学了一身武艺,十七八岁时学成归来,下山回家后,不甘心埋没一身武艺,一心想当个侠女,行走江湖,便偷偷离开了梨村,到外头闯荡去了。
再说那应家老两口留下的男娃娃,二老给他取名辰星,老两口把辰星当宝贝一样捧着护着,对他是无微不至地照顾和关怀。一转眼,应辰星长到了十五六岁,这孩子生得细皮嫩肉,长得更是俊俏,可惜脑子愚钝,反应迟缓,虽长得是人模人样,可到底脑子不好,也是白搭,人们都说:“这孩子,大了恐怕说个媳妇都难。”
又过了五六年,焦小尧总算是又踏上了回梨村的路。她生得白净,长得端庄漂亮,又不常做重活,身形高瘦挺直,头上戴着上好的珠花发簪,衣裳也都是最好的料子,骑着高头大马,悠哉悠哉地走在乡道上,惹得众人频频观望。
焦小尧本以为归了故乡,心便该落下了,便踏实安心了,可就是她的这番大意,偏生给自己惹来了灾殃。回梨村的路上,几个图谋不轨之人,在茶水里放了药,殷勤地端给了焦小尧,因她已经放松警惕,这便着了奸人的道,喝了茶水,全身顿时感觉不对劲,浑身上下焦热难耐,她恨不得赶快跳进水里。
焦小尧咬着下嘴唇,使自己保持清醒,趁着身上还有力气,将这些意图不轨之人,狠狠教训了遍,骑着马,向有水的地方赶去。
焦小尧恨不得去死,心下暗想:“今日怎得如此掉以轻心,居然被算计了,那些人真是可恶至极,他们真是更该死。真是庆幸,得亏我有一身武艺,这才得以全身而退,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焦小尧已经快赶到水边了,前面再走一会儿,就有条河流,她告诉自己:“快了,快了,再坚持一会儿就到了。”
这时正值五月,田里麦子已经熟了,人们都忙着割麦收麦晒麦,这会儿是正午,是日头最高的时候,人们都回家去了,晒麦场上,田地里,空无一人。
焦小尧经过晒麦场时,从马身上摔了下来,马儿跑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小屋前,估计是到那屋子的凉处躲凉快呢。这小屋是村民在农忙时节,暂住在里头,夜间看管割下的麦子时住的。看到马儿都跑累了,到凉处乘凉去了,焦小尧也彻底没了力气。焦小尧心一横,从地上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了门前,用力把门给推开了,屋里有个年轻的男子,焦小尧索性把门给关上,用布将男子的眼睛给蒙上,与男子半推半就地苟合了。
不待男子将蒙眼的布取下,焦小尧便离开了,骑着马儿,到那河水中,冲洗了一番,回了家中。
焦小尧比应辰星大两岁,她离开梨村的时候,还不大记事儿,自然也就不记得这应辰星。她回到家中以后,一直心心念念着那日见到的男子,后来在梨村碰见了他,便上前去问他叫什么,男子说叫应辰星,男子脑子好像有点不好,说话傻里傻气,慢吞吞的,像个稚儿。应辰星显然,是没认出焦小尧就是那日,和他露水情缘的姑娘。
“姐姐,你真好看,你是哪里来的?”
应辰星不认识眼前这姑娘,但总觉得眼熟,他装傻了十六年,装愚钝了十六年,这个村子里,人人都把他当傻子,除了应家老两口外,再没有一个外人拿他当正常人对待。
应辰星六岁时,有人要杀他,后来被人救了,救他的那个人让他装痴卖傻,装傻,就是为了活命。
据救应辰星的那个人说,应辰星本应叫禾辰,他救应辰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应辰星一生下来,原本就该入黄土了,可他死里逃生,被人从宫里救了出来。
焦小尧咳嗽了一声,道:“本姑娘姓焦,你叫我小尧姐就行,我也是这梨村的,这几年都在外头闯荡,近来才回来,你自然不认识我。”
应辰星这才记起,原来这焦小尧,就是那天那个不知羞耻的女子,怪不得这么眼熟,应辰星心里暗骂她:“不要脸!”
应辰孩子气地道:“姐,没事我回去了,饭该好了。”话刚说完,应辰星便匆忙走开了。
焦小尧望着应辰星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道:“慢点啊!别摔着了。”
焦小尧这般年纪还没嫁人,村中早就已经开始说闲话了。应家老两口为了应辰星的亲事,也是急得不得了,这会子见焦小尧回来了,便硬着脸皮,到焦家提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