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烤薄饼,枫糖浆,冰水,谢谢。”
声音的主人就站在白墨身后的桌子边向服务生点餐,因此在寂静的快餐店里他淡然的声音无比清晰。
白墨几乎没有用时间,就意识到了声音的主人是谁,但是就在想到那个名字的瞬间,他就打消了回头的念头,相反,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地让自己紧张的身体平复下来。
一定要表现得自然!
“怎么样,看起来好像你很惊讶,好吧,我倒不是不能理解。”
声音的主人,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他穿着一件整齐但和炎炎夏日丝毫不搭的棕色西装,一尘不染的皮鞋和丝毫不乱的黑色偏分头发都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对自身仪表容貌要求近乎苛责的人。
苏铭,内务部本部直属,早期预警与情报统筹科勤务特工,派遣间谍,白墨和菲奥娜儿时的好友和玩伴。
苏铭解开西装的上衣扣子,优雅地脱掉西装,挂在桌子旁边的衣帽钩上,而后缓慢地坐在了白墨位置的斜背后,身体前倾,双肘撑在膝盖上,面带微笑地开口。
“是的,你说得对,我不该感到惊讶的。”
白墨闭上眼睛,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松开暗自捏紧的拳头。
“好久不见,苏铭。”
“布尔宁人应该叫我‘普罗米修斯’才对。”
被称作苏铭的男人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尽管白墨完全看不到,他却依然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这个名字会比较帅气一点。”
“我不记得神话中的盗火者是这么高调的人。”白墨皱起眉头,“我以为你是布尔宁的派遣间谍,正在朗格潜伏。”
“你没猜错,我正在执行任务。”苏铭丝毫没有否认的意思。
“那你为什么和我接触?就连我这个半桶水都知道这是派遣间谍的大忌。”白墨眉毛一挑。
“明知故问吗?还是你认为,我连半桶水都不如呢?”
“难道是尤妮在红区的事情?”白墨眉毛一挑,敏锐地认识到问题所在,试着发问。
“并不是,虽然闹出了点动静,但根本不值得我出手,尤妮也完全可以压下去。”
服务生很快将烤薄饼端了上来,苏铭礼貌地给对方一个微笑,而后开口。
“是吗?”
白墨显然也不想纠缠,转头警惕地瞥了一眼厢型车的后门,似乎是怕尤妮突然出来,一边发问。
“不用担心,公主殿下要等我离开后才会出来。”
“这些人都是你安排的?”
“红区的事情SOMIA肯定要走手续的,我只是微微影响了一下这个手续发生的时间和地点而已。”
白墨没有马上回话,心里却再起波澜——看来自己的这位老朋友在朗格潜伏的这些年,已经拥有了极大的影响力,至少在SOMIA这一朗格最高级的谍报机关里,拥有了不少自己的棋子。
“那就是有更重要的事情,你才冒险和我见面?”
“谈不上冒险,一切都在我控制之中,我才会出现在这里,这家快餐店的监控是坏的,门口街道上的也在检修,这在SOMIA的内部网络上可以查到,否则尤妮为什么带你来这里。”
苏铭优雅地拿起餐刀——白色的塑料一次性餐刀和他庄重的动作多少有些不协调——他轻巧地切开薄饼,在淋在上面的枫糖浆上搅拌了一下,而后缓慢地塞进嘴里。
“如果是你的话……我倒不会认为这是在夸夸其谈。”
白墨微微沉默了一下,倒是完全没有否认,“毕竟是靠一己之力结束了‘亚利桑那核危机’的男人。”
“陈年旧事没什么好提的,何况报告上我还不是全身而退,而是‘死’在第五梯队的追击里了。”
苏铭完成吞咽,而后摇头,语气中是真的毫不在意,继续用叉子将小块沾满了枫糖浆的薄饼插起,等着白墨继续询问。
“你为什么要和我见面,有什么必须的原因吗?”
“找你的目的,我第一句话就说得很清楚了。”
没有马上开口,苏铭缓缓地停顿了几秒,将嘴里的东西完整咽下,而后端起水杯开口。
“我和尤妮?”白墨一愣。
“当你和她目光相对的时候,你的眨眼频率会从15-17次每分钟,加速到21次每分钟以上;尤妮的身高比菲奥娜高,但你和她说话时,你的身体的倾角会比对菲奥娜大3度,也就是你在交谈时下意识地更贴近尤妮;此外你的瞳孔也有微小的放大——不管你承不承认,你的身体已经出卖了你,从荷尔蒙的角度看,你喜欢她,对她有好感。”
“……你说话的方式还是一如既往的欠揍。”
“你承认了这个事实再揍我好了。”
“……就算是吧,不过你身为布尔宁最优秀的间谍,内务部现任部长哈林顿最优秀的学生,在敌国领土现身见我就为了我的婚姻大事?”
虽然已经是多年的朋友,但是对于苏铭这个对间谍工作有极大帮助,但是又极其侵犯他人隐私的先行者天生能力——病理性观察记忆强迫症,白墨还是极其不爽。
这个能力让他可以观察到他想要观察的目标的每一个细节并且清晰地记忆,白墨依然记得,6岁那年,趴在窗口观察窗外道路的苏铭就可以画出一天内每一秒道路上的车辆,他甚至可以记住每一辆车的车牌号和个性贴花的内容,并且用一支笔完美地画出来。
脑域突变先行者,医学上讲,和白墨他们这种肉体突变先行者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分类。
“不可以吗?”
苏铭没有马上回答,轻轻地推了推眼镜。
“可以,但你不是那种人。”白墨摇摇头,“到底怎么回事。”
“今天她带你去红区,证明她想要从你身上得到答案。”苏铭似乎犹豫了一瞬间,但还是开口解释,“也证明她信任你。”
“等等……你该不会是想说,你牵扯进了朗格的内部矛盾中吧?”白墨一愣,反应过来。
“作为一个派遣间谍,有什么不对的吗?”
苏铭反问,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波动。
“……所以说,尤妮现在确实是反抗势力的一份子?武装反抗?”白墨想要更确切的回答。
“暂时还不是,但是朗格的内部矛盾远比我们想象的严重,很快就会彻底爆发出来,那个时候我需要她,而她一般不会轻易相信别人。”苏铭将手上最后一块松饼放进嘴里,绝不会在咀嚼时候开口的年轻人因此停顿了几秒,“她是大大咧咧的,但她不傻,她会找上你,这让我也感觉到很意外。”
“总之,你只需要知道,她不是布尔宁的威胁,你不需要因为她的身份而有什么顾虑,而且你这么做会有很多好处,对你,对尤妮,对布尔宁甚至对朗格,都有好处。”
眼镜青年将刀叉放在盘子的右手边示意自己已经用餐完毕,而后拿起桌边的纸巾,擦了擦嘴,完成了总结。
“看来在你的棋盘上,尤妮是策动朗格的内部动乱的关键棋子……”
白墨皱起了眉头,他的心中蔓延出一种厌恶,这让青年不得不深吸一口气,让理性能够重新掌握他的身体。
青年一边让心情平静下来一边重新组织了语言,“一个动乱的朗格对布尔宁有好处?”
“不会是一个动乱的朗格,而是一个再也不会构成威胁的朗格。”苏铭意味深长,“而且也是一个浴火重生的朗格。”
“她有多重要。”
“差不多和你心中的她一样重要。”
“……如果她这么重要,为什么不报告内务部?”白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负隅顽抗。
“间谍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明白谁值得投资,而很多时候,这种投资是缺乏足够证据支撑的。”苏铭风淡云轻地给白墨科普。
“哈林顿部长不相信你?”
“如果要赌上一个国家,他不会相信任何人。”苏铭显然不打算继续讨论这个问题,给出一个万金油的答案,而后将话题转回白墨身上,“总之,帮我一个忙,也帮你自己一个忙。”
“帮你投资尤妮?”白墨若有所思。
“你也喜欢她,不要再否定了,人是被内分泌,准确地说,荷尔蒙所支配的动物,你的身体反应出你本质的想法和欲望,你无法抗拒也不应控制,而且,你也内心深处相信着她和她所相信的东西,这是双赢。”
苏铭摘下眼镜,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眼镜布,轻轻擦拭起来,一边开口道,
“我知道你不喜欢听这些话,那我就换一种说法,当朗格地下的烈火喷涌而出的时候,局面会远远超出你和那位金发公主的想象,如果你就此抽手的话,以她的性格,她一定会死,所以这个问题就变成了,你想不想救她?”
“……我从没见过有人把赤裸裸的利用说得这么好听”白墨叹了一口气,虽然嘴上还是有些不忿,但是他确实相信自己这位朋友。
那是多年以来积累下来的,如同肌肉反应一样的信任。
“你已经过了用手段衡量结果的年纪了,白墨。”苏铭戴上擦好的眼镜,将眼镜布整整齐齐地叠好收起,而后掏出一张钞票,放在桌上,用水杯压住,“这也是为了教官。”
“我真想在你那俊美的脸上狠狠地打一拳。”
白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但我知道,如果是你的话,是认真的。”
“我们是为了一个目标奋战在不同战线上的人,有的事情只有我能做到,而有的事情只有你能做到,当然你可以选择放弃,我只是来消除你心中的顾虑而已。”
苏铭站起身,从衣帽架上拿起西装套在身上,单手扣好西装的扣子。
“反正,你永远是这个样子,明明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但是却总是瞻前顾后,想要找到最稳妥的方法,这也是为什么我现在在为那件事奋斗,而你还遥遥无期。”
“也好,也不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