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别人的避之不及,许沉凉只是非常冷静地看着桥上闹事的那些人,她并不担心这些人手上的钢管,因为她知道,很快就会有安全部门来控制场面,而且她也知道,这些人在这里闹事,一定是有所需求。
有需求的人,是脆弱的人,他们心中的害怕和担心,并不比被他们威胁的人少。
不过,许沉凉也不会圣母心爆发地觉得他们是无害的,而一股脑冲上去,她站在相对安全的距离,默默地观察着这些人,这是属于记者的本能。
“你们这些该死的有钱人,社会的蛀虫!每天拿着钱吃喝嫖—赌,在大街上赛车,教坏小孩,你们一顿饭钱比我们十个月工资还要多!”为首的人咆哮着,“你们也别怕,我们不会杀你们,我们不敢,而且,为了你们这些人皮猪去坐牢,我们划不来!现在我们只有一个要求!给钱!给我们钱!你们欠那么多,多得当柴烧,我们却饭都吃不上,这不公平!我们比你们辛苦,比你们努力,给我们钱!”
这样的论调激起了周围人的不满,他们听到这些人拦路不是为了伤人,只是为了要钱,紧张的心情立刻就减轻了不少,还有人事不关己地说:“哎呀谁给你钱你就去找谁,拦着我干什么?我又不会给你钱!”
女人的声音有些尖利,穿透力比较强,一下子就被那人给听见了。
在那个为首的人的凶狠目光转过来之前,许沉凉不动声色地拦在了那个乱说话的女人面前,不让他们对视,免得矛盾进一步激化。
那人看了一圈没找到目标,悻悻地低下头,随即他身后的那群人有节奏地集体大吼起来:“给钱!给钱!”
集体的声势总是很浩大,他们这样不要命的喊法让周围被堵住的人也有了一丝害怕惶恐的感觉,每个人都很害怕自己会被卷进什么事故里,在这个时代,惹上事可不是好玩的,虽然现在家境殷实,但是随随便便一场疾病就能把家底都掏空。
许沉凉却在这时候上前一步,不卑不亢,温润的眼睛直视着闹事人:“你们说的钱,是被拖欠的工资吗?”
见到有人站出来说话,闹事者的视线立刻集中到了她身上,如同数把利剑,插在许沉凉身上:“不是啊,你说话怎么回事,活该我们民工就该被赖工资对吧?看到我们就想到赖工资,我今天还非得说明白了,这个钱,就算给了,也还是少了!我们要更多的钱!今天我们就当一回无赖痞子,不然我们活不下去,你们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疯狂的话语让人群中又涌起一股骚动,这样强硬的态度让众人不安,而且几近于无赖的行径也激发了两边更大的矛盾。
怒气逐渐累积,人群变得更加躁动不安,还有几个脾气暴的男人,已经在人群中喊着骂人了,要不是周围人拦着,他们已经被激得上去和那些闹事者干架了。
许沉凉的目光依旧温凉如水,她静静地站在原地,说:“你们说的不对,你们不是无赖街痞,而是在试图反映社会的分配不公。但是现在,你们没有过多的时间来讨论这件事,而且,你们的所作所为也给别人造成了非常不好的印象,这样下去,不会有人愿意帮你们,你们也得不到社会更广泛的反响。这样,我可以向你们坦白,我是一名记者,我可以为你们跟踪报道这个事件,如果你们相信我,我们换个地方谈!”
许沉凉的一言一行充满魄力,尽管她外貌看上去只是一个柔弱的女人,却充满着让人信服的魅力。
那群闹事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拿不定主意,许沉凉再次催促道:“最多再过两分钟,公安人员就会赶到这里,到时,你们全都会被拘押,不会再有曝光内心想法的机会!”
被她一激,那个为首的人拎着钢管大喊起来:“小丫头片子,别想坑我们!老王说了,我们闹了就会红,红了之后多的是人采访我们!有人采访就有钱!看你这样,你有几个钱?能收买哥哥们?倒不如,你脱了衣服给我们跳个舞,说不定我们就心情好了,答应你啊!”
说完,他夸张地爆发出一阵y笑,其他闹事的民工也跟着发出肮脏的笑声,同时用黏糊不堪的眼神在许沉凉身上扫来扫去,尤其是裸露在外的皮肤。
许沉凉不动声色地微微蹙眉,心中打算放弃了。
这确实是个好的新闻素材,但是,她也是普通人,也有隐忧,也跟别人一样不想被卷入麻烦中。
这些人既然不肯配合,她也不会强求什么。
尤其是,这些人下流的话语,还有肮脏的眼神手段,都让她想起了曾经车子失事,差点就被关在废弃工厂里被一群人给......的夜晚,恶心感重新漫了上来,当初的痛苦太清晰,许沉凉从来就没能忘记,只是,不会再刻意提醒自己想起。
许沉凉正要后退离开,身后突然起了一阵骚动。
原来,这些人说出恶言恶语之后,围观人群里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冲上前和他们互骂了几句,激得闹事者挥起铁棒在空中跃跃欲试,其中一个人的铁棒一滑,竟然脱手飞了出去......
它横着被甩出一段,在那个方向,一个没有大人牵着的孩子懵懂地站在那里。
“不!”许沉凉失控地大吼,几乎是在意识到铁棒脱手的第一时间就自动迈开了双腿,冲向了那个孩子身边,试图用自己的身体去为那个孩子挡住铁棒。
“碰!”
重物狠狠砸在人体上的声音响起,许沉凉颤巍巍地睁开眼,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她发现,自己和那个陌生孩子一起被笼罩在一个怀抱里,许沉凉登时心中一紧,心弦几乎是被挑得差点断裂,她猛地扭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季霆捂着肩膀,微微蹙眉忍痛的表情。
“季大哥?!”许沉凉失声喊了出来,惊讶无比。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收起惊讶,半蹲在地上问:“你怎么样?刚刚那个冲击力应该会伤到骨头,你千万不要乱动!我现在给医院打电话!”
“唔......”季霆忍痛地闷哼,稍稍抬起眼,温润的深棕色眼睛看向许沉凉,自然而然上挑的眼尾即便什么也不做就已经显得很深情,“看来,我也不是钢筋铁骨啊……呃!咳、咳!”
一句并不煽情的话,却让许沉凉眼圈一红。
她紧紧捏着手机,因为听懂了季霆的言外之意,而狼狈万分。
因为不是钢筋铁骨,所以,才不能忍住,没有和你保持距离,而是冲上来救了你......
“嘟。”电话通了,许沉凉迅速咽下喉咙边的哽咽,字句清晰而冷静地对电话里说,“这里是丽源大桥东,发生一起械斗事故,有人受重伤,请尽快来!”
挂断电话,许沉凉盯着手机屏幕,眼神一丝也不敢乱飘,她知道季霆正在盯着自己,她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他......
在那个千钧一发的时刻,竟然是季霆冲出来保护了她。
为什么偏偏是季霆?她之前还在怀疑的季霆?
这两个念头只来得及在许沉凉脑海中稍微闪现,就立刻消失了,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季霆的身体,别的什么都不想了。
在许沉凉拨了120以后,警车很快就到了,那群闹事者在挣扎之后毫无悬念地逐一被收押,有人临阵害怕,试图逃跑,可周围堵的严严实实,哪里也去不了。
许沉凉则陪着季霆,坐稍后赶到的救护车进了急诊。
“医生,检查结果如何?”
许沉凉焦急地站起来。
医生摘下口罩,在病床边说:“病人后背被严重砸伤,骨头断裂了两根,这段时间需要好好照顾和休息,最好不要让他用力气,你纤纤瘦瘦,做女朋友的如果没力气照顾他翻身,可以考虑请一个护工。”
许沉凉送走了医生,回头就看到季霆躺在病床上笑。
她忍不住说:“有什么可高兴的?你就差没给全身上夹板了!”
毕竟把季霆当了那么多年大哥,在看到季霆忍着痛还朝她笑的时候,许沉凉终于还是忍不住心疼了。
尤其,这还是为她受的伤。
季霆唇边的笑容不减:“刚刚那个医生说,你是我女朋友。”
说完,他狡黠的笑意又深了一分,放在身侧的手不知不觉地抚上了许沉凉的,盖住她的手背。
许沉凉迅速地抽了回来。
季霆面色僵了僵,但是,并没有多说什么。
许沉凉抬眸看向他,又垂下眼帘,温温淡淡地说:“季大哥,原谅我现在心情很差,我讨厌医院,讨厌医生。”
被逼着流产的印象还留在她心间,直到现在,她看到穿白大褂的人还是会想着逃跑。
季霆笑了笑,怅然地收回手:“你愿意找理由拒绝我,我也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