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说什么！
我可以痛斥林家当年的残暴无耻，可以忌恨陆令恒冷漠无情，我可以为了复仇内心强大的活着，可不可否认，那天晚上确实是我永生难忘的伤痛，我恨不得刨掉它，割掉它，它都像一块难以磨灭的烙印，深深地印在了我人生的耻辱柱上，成为无数个夜里缠绕我的噩梦。
可是，何敬超从不说那样的话，为什么今天的他要说那样的话！
我脸色煞白，嘴角颤抖着盯着他，半晌才溢出声音：“敬超，你……”
“桑桑。”他往前探了探身子，一字一顿地道，“你不要怪我说狠话，我只是不忍心看到你继续做着不切实际的梦，到头来梦碎一场更伤心。你忘了五年前那场梦了，你伤疤都没好就忘了痛了？”
他倏地握住了我的手背，低吼着，“你醒醒吧，连你都不确定孩子的身份，如果被陆令恒知道，你在他心里最后的一点美好留都留不住……”
“别说了！”我失控地吼出声，眼眶蒙上一层湿雾，“我知道自己的境况，不用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
“桑桑，你不要怪我残忍。我见过你最悲惨落魄的时刻，没有谁比我更疼惜你！”他深情地告白着，黑眸早已同样浮上了一层水光。
彼此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我内心一阵又一阵的扯痛，又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
他说的无非是逆耳之忠言，我不能怪他。最后我只喃喃地道：“心心在哪里都不知道，说这些有什么用！”
门外传来敲门声打破了这尴尬的平静。
他连忙抽回手，回复正常客套的姿态。我迅速微调情绪，喊了声“请进”。
是负责我们西北大区销售行政的助理小陈，她礼貌地进来打招呼，将一沓发票递给我签字。月底了，区域的费用报销凭证都寄了回来，我签字后便可报销。
我快速的简单浏览签字，小陈在一旁汇报：“这单据您签字后还得递到林总那里，这是今早刚出来的规定。”
嗯？
我掀了掀眼皮，继续埋头签完后递给她，“该谁签就谁签。”
她离开后，何敬超叹了一声：“才在年中会议上出了风头，这就要缩减开支了。林淑沂做事真是一套一套的。”
“就不信她没个把柄落下，这些年就能滴水不漏。”
“我进来股东会的目的也在于此。”何敬超诚恳地道。
没多久小助理就进来称十点半有董事会议，何敬超便说要回去准备准备就出了办公室门。
我瞅着他离去的背影，也不知是哪根筋搭上了，居然蹦出一个连自己都难以置信地问题：他入驻许氏股东会真的只是单纯想要找她的把柄？真的只是为了我？
我知道这样想是可耻的，毕竟人家这么掏心掏肺地帮我，可脑子就像吃了药似的，根本控制不住。
董事会的时候陆令恒没来，林淑沂又像打了鸡血似的主持会议。不过，会议最后一项议程，却是讨论关于我开拓西南市场的任命。
西南那个省份是国内排得上号的贫困省，要我去那种地方开拓被称为“奢侈品”的香水，这不是相当于要我卖梳子给和尚吗？
不过，摸清了林淑沂套路之后，看着众人对我信心满满的样子，我给“敬超”使了眼色，硬是接了下来。
众口一词，我能不接吗？
“许总可是做市场的一把好手，别说开拓西南省份，就是开拓喜马拉雅山脉，照样能交出漂亮的成绩单。”林恩俊再次不嫌事大的添油加醋。
我抿嘴冷笑一声，“林副总说得挺轻巧，那就这么说定了，该给我的资源一样都不能少，少一分我的指标就降一分。”
虽然明知这兄妹又是调虎离山，但习惯了见招拆招，事后也并未有太多心结。只是，临出发去下市场前，居然又接到了陆老爷子的电话。
没错，我再三确定是一个陌生来电，不是我耳朵出现的幻听。
“许小姐，那天是我陆某人出言不逊，还请你海涵。”
“陆老先生，您说这话我真不知该怎么接了，我就当您那天是误会我了。”
“你这样想最好。”他语气和蔼地道，“我想请你周天到我家做客，算是对你的致歉，不知你是否会答应？”
“你家做客？”我有点愣住，“老爷子您不用这样客气。”
“你这样就是不接受我的道歉了，就是过来陪我这老头子聊聊天吃个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知怎地，这话虽然是半开玩笑的语气，虽然是略显桑老的嗓音，可我怎么听出了不容置疑的霸气，怎么跟陆令恒某些时候的语气那么相似。
果然是爷孙俩！是不是高高在上惯了，都这么支使人的？
话到这份上，我要再拒绝就显得不懂礼貌了。想了想，便道：“老爷子，您不用对我怀有歉意，我没放在心上。不过，我会去看看您。”
“很好，我到时让司机去接你。”
挂了电话，我克制了好一会儿的心终于忐忑起来。
这是一场鸿门宴还是握手言和的开始？
应该不会是林家的阴谋吧？
他也算德高望重，不至于在自家地盘为难我这无名小辈吧？
凭直觉，林家再讨他欢心，也支使不动他来做这阴鹫之事吧？
多年前误上林家的车几乎走向人生末路的经历让我冷出一身汗。
我打电话给何敬超，他二话不说，立刻答应那天想方设法找理由同行，我这才安了心。
那天，陆家派了台大奔来接，何敬超提前跟老爷子约好，也等在我家附近一同上车前往。
陆老爷子住的别墅，位于海明区的著名别墅区，与陆令恒的区域相隔挺远。
那是一栋欧式别墅，挑高的门厅和气派的大门，圆形的拱窗和转角的石砌，尽显雍容华贵。
听闻陆老爷子早年丧妻，之后不再续弦，独自一人住着这么大栋别墅？就算是一大帮仆人，也不会寂寞吗？
胡思乱想间，管家刘姐早已引着我们进了别墅客厅，到处是一派奢华与古朴结合的景象。
老人家有点浮夸，我心里想。
进门没多久，老爷子“笃笃笃”的声音从楼上传下来。
“你们来了。”他苍老又中气十足地道。
我们恭敬地打了招呼。何敬超是很会来事的人，他立马笑呵呵地道：“老爷子，我听说您喜欢古董，我托朋友找了块据说是北宋的端砚，我也不知真假，又没那份文雅，早上出门时就想着要不就拿来老爷子这儿存着吧。”
“是吗？”老爷子微眯的眼神里瞬间放光，他加快脚步踱到何敬超跟前，像找到了什么猎物似的小心翼翼地问，“真是端砚？”
“我也不懂，还得您这行家验验货。”何敬超说着，搀扶他的手走到中式沙发前坐下，将那块灰不溜秋的端砚捧到他眼前。
老爷子果然是识货的，摸了两把便连声说“好”，又说着“怎好没见几次面就拿你东西”之类的客气话，可两只手就没放开过端砚。
何敬超也是既能务实又能务虚的人，忙说道：“宝贝还得配识货之人，放在我这等俗人家里，就成废物了。”
一番拍马屁的话说得老爷子容颜大悦，一时间俩人相谈甚欢，我在一旁倒成了多余。
何敬超这一点自然不如，他能屈能伸，只要愿意，跟谁都能相见恨晚。
好一会儿，陆老爷子才注意到我的存在。
“小何多好的人啊，小许可不要不懂珍惜。”他敛起喜色对我意味深长地道。
我浅浅一笑算作回应，又听他道：“今天令恒不会过来，他在忙着跟淑沂的父亲打高尔夫，所以，你们不用拘谨。”
陪着岳父打高尔夫？够狗腿的啊。前晚还跟我信誓旦旦，这天就上赶着去奉承未来岳父了，又是不得已的原因？搞笑。
“老爷子看您说的，我们今天来的目的就是陪您老人家，令恒来不来没关系。”何敬超笑呵呵地回应着，大手很自然地抚上了我的手。
当时的环境让我无法动弹，也就任由着他握着。
陆老爷子让我们稍坐，转身就抱着端砚上楼，连佣人要帮忙也不乐意，那顽固的样子真令人啼笑皆非。
我瞅着他垂垂老矣的身影，脑补绿茵场上林淑沂父亲林瑞平那直挺挺的身板，越想越来气。
借口要去洗手间，我便暂时离开了客厅。
关上洗手间的门，我从口袋掏出手机，拨通了陆令恒的号码。不在意料之内的，他居然很快接通了电话“喂”了一声，那语气中仿佛夹杂了兴奋的意味。
而电话那头仿佛传来略微熟悉的男中音：“令恒，该你了。”
果然是林瑞平，久违了，林家的父亲。
我告诉陆令恒，自己被老爷子请来做客。他听着顿了一秒，随即沉冷地道：“我知道了。”
信息已传达，我匆匆收了线。
再出来时，老爷子已从楼上缓缓走下来，愉悦依旧挂在脸上。
这时，客厅的门被打开，一抹娇俏的童音传来：“阿祖~~我来了~~”
我一回头，林淑沂正一身娇贵的站在客厅和玄关相交处，那个童音的发源，正是来自她跟前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看得我一阵愣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