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宅子里安静无比，苏白龙和南子庚坐在亭子当中，南笙月已经入睡。
亭子里只点了一盏烛火，南子庚似乎是舍不得浪费油，就连巡夜的仆人也只是提了一盏灯笼，宅子里被黑暗吞噬。
只有一条古道能够通往这座亭子，平日里仆人们也不敢接近这座亭。
“这酒是怀桑城的春子烧。我最喜欢的便是少年英雄，能够和苏小少爷一同喝酒，是南某的荣幸。”南子庚大笑道。
他喝的是有些多了，桌上还放了只烤鸭，不过他分毫未动，只是一个劲儿地喝酒。
春子烧的年头不小，酒劲也很大。平日里南子庚虽然都要以酒来御寒，不过量太多还是有些微醺。
苏白龙把玩着手里的酒樽，面不改色道：“掌门言重了，您是前辈，应该是我的荣幸才对。”
夜色下两人对视了一瞬，南子庚下意识地避开了苏白龙的眼神。那瞬间他看到了万千剑影倒映在苏白龙眼中，锋锐如芒！
苏白龙也望见了南子庚的眼，不知是不是因为年纪的缘故，南子庚的眼神浑浊无比。
“能够被京城那位赐一丈白绫的人，身份可不低。”苏白龙忽然说道。
南子庚愣了愣，随后叹了口气道：“那丫头都和你说了？”
苏白龙点点头道：“说了一部分，大部分都只是我的猜测。”
南子庚说道：“确实也不难猜。”
昔日江南叫做南唐，南唐内能够让李治廷亲自赐死的无非也就是王公贵族，姓楚是跑不离了。要是南唐皇帝不去惹得李治廷龙颜大怒，楚城也不会领兵南下。
南笙月的娘亲贵为南唐公主，自然是逃不掉的。
也只有那还在襁褓中的楚淮北被宦官们偷偷调换了去保住了一条命，这些年待在南海国不敢踏出一步。李治廷也对这软蛋没有半点兴趣，像是养猪一样把对方圈在了南海国中。
反正每年南海国都会有不少的朝贡上供朝廷，何乐而不为呢？
“都想着名留青史，连性命也不管不顾了。”南子庚说道，“苏少爷你给我透个底儿，这谢安是不是非杀不可？”
苏白龙愣了愣，随后问道：“掌门问这个做什么？”
“你说为什么？”南子庚哼了哼，“你要把我女儿带走，又要去杀那谢安，当老爹的怎么可能不担心？”
“谢安纵横江湖那么多年，又岂是那么好杀的？”南子庚说道。
苏白龙苦笑了起来，倒也没想到南子庚会说这样的话。他确实是想过把南笙月带走，但也只是因为对方不想嫁出去而已，至于那小小的三品官员，报上京城又能怎样？
“要杀。”苏白龙简洁地说道。
南子庚开始闷闷不乐地喝起酒来，看起来满脸通红。他也知道自己劝阻不了苏白龙，而且对方要是要带南笙月走他也留不住，说到底还是没办法啊。
不是所有事都有着解决的办法的。
“只是掌门真的要把她嫁出去么？”苏白龙又问道。
“要嫁！”南子庚也只回应了两个字，似乎是在和苏白龙赌气。
“掌门这是在逼我带她走啊。”苏白龙苦笑道。
南子庚哼哼了一声，然后撕下了一个烤鸭腿，放在嘴里咀嚼。在墓碑前待了将近一个多时辰，他也觉得有些饿了。
亭子里陷入了沉寂，两人都沉默着喝酒，今夜的天空就连一丝残月也望不见，星辰也都被污秽所遮住，整个天空灰沉沉的，明日估计会有一场大雨。
“其实要是我能多活几年，我也不想把她嫁的那么早。”南子庚忽然说道，“当年我和楚城一同冲入了南唐皇宫当中，被那老巫婆下了咒术，每到夜里就感觉到全身遍体冰凉僵硬无比，像是死掉了一样。”
苏白龙怔了怔。
“这几天就连烈日当空也觉得浑身冷意，大概是咒术已深活不了几年了，要是不趁早把她给嫁出去找个好人家，谁还能护着她？所以她嫁定了，要么你把她劫走，要么就嫁过去......”
“掌门是南唐的女婿，不应该护着的么？怎么倒领兵杀进自个儿家里去了？”苏白龙问道。
他的确是不解的，或许南子庚守在皇宫前也没有任何的作用，可也不至于落得个叛徒的罪名。李浩然本就不喜欢招惹是非，到时候南唐受不住南子庚若是要走，估计楚城也不会阻拦。
南子庚听了他的话却咯咯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天下最可笑的笑话一般。
笑了许久，他才逐渐恢复了过来，然后问道：“若是以苏门全部人的性命换苏百草的命，你愿不愿意？”
苏白龙无言了，对他而言这世上最重要的人就是苏百草，若是没有苏百草他或许早就死在了很多年前的那场雨夜之中，至于苏门......
南子庚或许是知道了苏白龙的答案，轻声说道：“其实所有人本性都是商人，尽管你不说，可这世上任何一切都在你心底有着明确的价值，当苏百草在你眼里的价值超过苏门的时候，你就会舍弃后者来保全前者，这是人的本性。”
此刻南子庚的眼忽然变得明亮了起来，不再浑浊，他冷声说道：“我只是没想到李治廷那家伙真够狠的！老子帮着他把南唐灭了，他还是赐了一丈白绫到我的府上！”
他的声音咬牙切齿，若是李治廷此刻就在他的面前，他绝对会扑上去把其咬死！不惜一切代价！
不过忽地他又沉重地叹了口气，像是把全身所有的力气都用完了。
凄冷的晚风吹过亭子，苏白龙忽地打了个冷战。
“可我不能杀进京城去......”南子庚说。
“这世上很多事都是没有办法的......”
苏白龙握紧了拳头，五指捏的发青，然后又缓缓松开，南子庚说的对，这世上很多事都是没有办法的，就像天会下雨人会死。
“不过我还始终记着。”南子庚抬起头来，目光坚毅，“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见面了，等苏少爷把她带走，我就要去京城了。”
